万风看二姐夫眉头也不皱地把钱递出去,心想,大城市的消费好高呀!让他这个从万家寨和定安市出来的穷小子有些咋舌,两百块都快是他在定安市一个月的工资了。
他当然不好意思花二姐和二姐夫的钱,立即从兜里掏钱出来:“姐夫,我有钱,我存了钱过来的。”还带着点小小的炫耀的语气说,“姐夫,我有两千八的存款呢!”
看着万风那神秘兮兮的样子,周长城想到刚到广州的自己,当时有一两千块,也以为自己挺不错的,便笑说:“行了,把钱收起来吧,你这点小钱可不太经花。”
万风讪讪,只好傻笑。
“明天我跟你姐要去罗湖关口接一个长辈,反正你也没进过深圳市内,到时给你办个边防证,你和我们一同进去,也见见世面。”周长城把刚出炉的暂住证交给万风,又叮嘱他别弄丢了,不然要被治安队抓走的,“你二姐现在睡得多,你在家里小声点。”
香港啊,万风那双跟万雪万云一样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深圳其实也算得上是国家的大陆边境口岸城市,于是便搓搓手说,“好呀,我跟你们一起,给你们当小弟,你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周长城笑,让他回宿舍去陪着万云,心想,我要是真把你当成跑腿小弟用,你大姐二姐能撕了我!
桂春生回来那日的天气很好,太阳高照,微风不燥,蓝天上镶着朵朵白云,一如当年周长城万云在广州送别他的那天。
罗湖关口有不少返回大陆探亲或做生意的港人出来,身后都跟着大大的行李箱或行李袋。
周长城万云带着万风站在接站人群中,扶着身前隔离开的铁栏杆,焦心地往出口看,桂老师说大概十点半到,不会迟到吧?也不知道大哥桂世基会不会陪着桂老师回来?桂世基之前算是逃港者,直到现在,港商如姚劲成他们已经在大陆赚得风生水起了,他也没有回来的打算,对国内一些政策条件颇有怀疑,虽也盼着与他相见,可桂老师没提,他大概率是不会越过罗湖关的。
桂春生也随着人群,下了东铁线,在罗湖口岸海关处递出回乡证,又抬眼看了下跟自己一样持这个证件的人群,回家回家,回家的路总是特别亲切,时隔几年,又回到自己家乡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半人高的行李箱,里头放满了给周长城万云带的东西,当然大多数都是桂春生让儿媳欧阳淑仪去给万云肚子里宝宝买的用品。
大概是因为肺部不适,桂春生走得很慢,渐渐落在人后,但终归是慢慢走了出来,尽管还在咳嗽,身形仍然挺拔。
周长城和万云见到桂老师出来的那一刻,一眼就认出人来了,他的头发白了很多,想来是没去染发,但都往后梳了上去,露出宽阔的大额头,衣服也跟在广州时穿得不一样,更像是香港人爱穿的西裤格子衬衫,有种利索成熟的精英感,桂老师是个爱美之人,他喜美食,也喜华服,在吃穿上面不会亏待自己。
万云最先看见桂春生,隔着铁栏杆,立即抬起手喊:“桂老师!我们在这儿,快过来呀!”
周长城被万云这么一喊,也看见了拖着行李箱笑盈盈,还拿着张手帕,不时捂住鼻子和嘴巴咳嗽的亲人,跟着挥手:“桂老师,桂老师!”
桂春生也朝他们挥手,亲人相见,大家都很激动,纷纷落下泪来,两个大男人也不例外。
“桂老师,总算把您给盼回来了!要不是证件不好办,我跟小云都想着要到香港去看您老人家了!”周长城拉过桂春生的行李箱,习惯性伸手去搀他。
万云敏感地注意到,桂老师这回没有拒绝城哥的手臂,眼里不由浮起一层担忧,想起从前在广州,桂老师是多么矜贵自强,就算是在桂世明去世他住院那十几日,也是不要人扶的,完全不依赖任何一个小辈,但这次接受了他人的搀扶,像是从心理上接受了自己的老去。
其实桂老师还不到六十,按着现在人的寿命来算,还年轻着,那只能是病痛的折磨令他脆弱痛苦。
桂春生扶上周长城的手,总觉得几年不见,这孩子变了,变得更为可靠,肩膀更为宽阔,叹道:“阿城阿云,总算再见面了!你们看,桂老师没骗你们,一定有再见的机会,是不是?”
周长城和万云都点头称是。
可其实桂春生在离开广州赴港的时候,都以为大家的缘分差不多都尽了,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如此有情有义,又孝顺听话,总让他回来团聚,现在好了,还说肚子里有了孩子,一定要他回来帮忙守着家,桂春生这个年纪的人,哪里拒绝得了这种求助,这不很快就回来了。
过个罗湖关就到深圳,也不是令人尴尬的事情嘛,桂春生对自己的反复和选择是越来越包容了。
万风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二姐二姐夫和那位桂老师,二姐昨晚跟自己大致说了一下和桂老师的情分,千叮万嘱让自己一定要尊敬这位长辈,他本就是乖巧的人,从定安市跑到深圳来已经是巨大胆的行径了,立即乖乖地喊一声:“桂老师好。”
桂春生这才看到他们旁边有个跟万云长得有几分相似高大的年轻人,笑问她:“这就是你弟弟吗?”他知道万云家里兄弟姐妹有五个,年轻人长相显幼,定然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