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原地的只是一滩血迹。
*
阿斯塔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就像要把自己撕碎的情绪。
它打碎了已经转化到一半的茧,那些硬化了的腕足断裂在海水中,而它已经无暇顾及。这片海域现在出乎意料地安静,只剩下因为爆炸毁掉的破破烂烂的残骸,破裂般的天空,人类的血迹斑斑驳驳地出现在沙滩上,海水仍旧安静地冲刷着一切。
钛白色的金属门死死地封着,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越过这条防线。
强行终止休眠所带来的疲惫一阵又一阵地席卷而来,身上的伤口重新开始疼痛,但阿斯塔简直毫无所觉,它踩在沙滩上,维持不了完整的人形,几乎是被触手拖着走,站在了门的这一头。
它听见了伊西多的呼吸声。
沉重的,夹杂着血腥味的呼吸声,就像是血呛进了人类的喉咙,他断断续续地咳嗽着,听起来却很高兴。伊西多不知道它就站在门的这一头,伸手贴着门,他们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这么接近。
就像是在资料室的书架两头,彼此见不到对方,而且永远见不到对方。
只有愤怒才能概括怪物的心情,它第一次感到如此生气,在它被困在那枚为了保护它而束缚它的茧里时,在看见伊西多却无法和他交谈时,在意识到人类明明已经受了重伤却固执地一步步紧逼时,在门关闭的那一刹那。
他怎么还能笑出来?
阿斯塔想,它简直恨不得用腕足把人类紧紧地掐住,用几乎要把他扯碎的力道,反正他已经不爱惜自己到这种地步,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
它宁愿将他钉在某个地方,这样他就不能再和一个疯子一样到处乱跑,自欺欺人地保护它。
他甚至还写了遗书。
那叫什么遗书?完全是一厢情愿的自我奉献。要是自己根本就不记得他呢,那句“请你忘记”,人类认为自己还需要他的提醒吗?要是伊西多死了,自己立刻就要把他忘记,它独自活了这么多年,七年只是它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阿斯塔只觉得不理智的火焰在它的心脏中熊熊燃烧,它同样虚弱地被自己操控的腕足托起,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那扇门,就好像能透过门看到什么东西那样。但它确实地听到了那些对话。
他凭什么想到了一切?
他凭什么提前做过了准备?
他凭什么在这个时候仍旧笑着?
就像是跳跃的火星最终连汇成一片火海,阿斯塔就是这样打破了困住它的茧,同样也是这样拉开了这扇不可能打开的门。门外究竟有什么,怪物已经无暇顾及,它只是死死地盯着伊西多,没有错过他一瞬间终于变得仓惶而惊诧的眼睛。
——他也是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在它眼里是什么样的。
它颇有点报复意味地想,在一瞬间把人拉了进来。
这次的腕足一点也不温柔地缠住了伊西多的脚踝,粗糙而尖锐的触手牢牢地将人类束缚住,在他的皮肤上磨出红肿的血痕。不过他已经这副样子了,多一点血痕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差别。他就这样被直接拖拽到了阿斯塔面前,好在海滩上的沙子质地细腻,没有再对他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伊西多还是因为疼痛而咬住发白的嘴唇。
他现在属于最高等级的伤患,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地方仍旧是完好无缺的,被拖拽时伤口又开裂了,沿途留下蜿蜒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