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楚怀存在打量他的剑。
这柄剑又薄又亮,就像是第一天到他手上那样。实际上他也没有为此特意保养,但经常出刃的剑大概就是这副模样。方先生在旁边镇定自若地捋了捋胡子,而梁客春困惑地瞪着他们两个人,似乎对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缺乏理解能力。
“楚相是说……”他一紧张就又开始磕磕巴巴,“您、您打算亲自动手,而不是交给其他的人来做。而方先生也打算跟着去?虽然这是我出的主意,但我的预想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暗卫,还有一个、一个宫里的线人。”
“我比较熟悉路线。”方先生笑眯眯地说,虽然他实际上从来没有进过皇宫。
“梁公子,”楚怀存也平心静气地说,“我的剑法其实也不错。”
问题显然不在这里,但具体的问题仿佛不该从他翕动的嘴唇中发出模糊的颤音,梁客春挣扎了一下,随后意识到面前的任何一个人都并非自己所能动摇。他毕竟经历过许多事,很快地也冷静下来,只是仍旧心有余悸一般:
“宫里的情况不容乐观,虽然陛下寿宴,宫中多少有些鱼龙混杂。但越是这种时候,陛下就会把自己的秘密看守得最严。皇宫里到处都是带刀侍卫,幽暗的深宫从来不像外人开放——不过,既然这样,我至少可以为你们完善一下潜入路线。”
他急匆匆地从衣袍不知道哪个角落掏出一张纸来,便开始写写画画。
“你到底教了他什么?”楚怀存无声地面对着方先生问。对方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梁客春就是所有老师最喜欢的那一种弟子,对所教的知识照单全收,而且还擅长举一反三。楚怀存最开始是因为诗词注意到他的,他当时还觉得季瑛会喜欢这种诗风。现在想起来简直恍若隔世。
此时正是深夜,不过这是一个特殊的深夜,也就是陛下寿辰的前一天。
除了相府,还有许多地方的烛火一夜未灭。
宫里现在正处在一片无声的焦躁中,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担心新漆的柱子是不是不够鲜亮,新种下的花卉是否齐整如初,宴会厅是否纤尘不染。对于许多人来说,明天是大日子来临的那一天,在这一天以前它好像一个沉重的阴影,但永远也不会真正降临,所以直到现在他们还是能找到一箩筐需要检查和确认的问题。
陛下倒是早早睡下了,他睡前还过问了一下相府。
就算他能够按自己的意愿将生辰安排得有多完美,也无法让楚怀存的身影从宴席上消失。而就算他真的消失了,后续也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位垂老的帝王仅仅只是过问了一下楚相,就迅速地结束了话题,像是知道话题能变得多不愉快。
然后,他闭上眼睛。
对于一些人来说,这个晚上很长。但对于这个老人来说,似乎短的有点难以置信。
在他睁开眼睛时,他被淹没在一片庆贺声中。服侍在他身边的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脸,而更多的欢庆似乎是贴着地面滚滚而来,还没有下地就能察觉到这热度。
老皇帝坚持在不受搀扶的情况下自己行走,他从床榻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浑浊的眼眸倒映出门外绢纸和绸缎布置的装饰。
奇怪的是,这些装饰都是他亲自过问精心挑选的,此时真的布置出来,却显得有什么地方别别扭扭,黯淡无光,不够完美。从一开始,一股阴谋的气息就不详地笼罩了这个天色方才冥冥亮的早晨。他极力驱散自己心中的阴霾。
尽管如此,老人平日也足够狐疑不定,喜怒无常。
他忽然挥手叫来了内务总管,对方尖着嗓子,细声细语地说话,似乎对他的决定感到有点困惑,但审慎地没有询问。他们的这位陛下一时兴起,决定在宫中某个埋葬着秘密的地方加以更为精密的保护,这显然不是他该过问的事情。
老皇帝沉下声音说话,此时倒有几分威严的感觉。
大概是这样的庆典唤起了他的生命力,他走出殿门时穿着金灿灿的龙袍,冕冠上的珠帘微微晃动着,而他的眼睛藏在背后严厉地射出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