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名带姓自然而然称呼他为“蔺英”的,除了蔺家的长辈,还会有谁呢?
他们不约而同又沉默了一会,但此时的气氛稍稍缓和,甚至显得有些温情。蔺伯笑了笑,那是带着一点寂寥的笑:“长公子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怎么会想到……”
楚怀存忽然停下了。
距离走出曲折徘徊的密道,只差最后一个转角。
但前方却骤然响起了一阵骚动,似乎有不止一辆车马踢踢踏踏而来,在地底,这样的声音显得空洞而沉闷,但那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楚怀存敏锐地判断着来人的规模,而地面上,方先生和接应的马车,此时已经和围拢的侍卫形成了紧绷的拉锯之势。
“怎么——”蔺伯的眼睛微微睁大,他一旦紧张,已经残缺不堪的身体就失去平衡。楚怀存飞快地拉住他,小心地恢复了他的平衡。他并不在乎自己雪白的衣襟沾上老人身上的尘土和血迹。
但是前方的形势不容犹豫。
如他所预感到的那样,出现了一个意外。意外永远突如其来,像是一柄闪烁着阴沉光芒的刀刃忽然插入平缓发展的事态中,带来混乱、流血和牺牲。就算提前规划一万次,机关算尽的谋略家也不能说杜绝意外的发生。
楚怀存罕见地停顿了一下。
他此时的气质和端坐明堂的楚相又有几分不同,比较好的一面是,他覆面的幡篱还尽职尽责地遮挡着他的眼睛,而且为他添上一点肆意不羁的侠客味道,带着冷冰冰的铁腥味。他看起来不像是天上的谪仙了,现在他像是“一剑光寒十九洲”的剑客。
他缓缓地拔出了身侧的剑。
剑刃像冷水一般,在幽暗中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楚怀存警惕地端详着面前的黑暗,他还没有被发现,但狭长的外界的影子已经投了进来。方先生能够应付一阵,但不可能靠一个人挡住所有人。何况,既然他们的行事已经被发现,可预见的是越来越多的侍卫将会聚拢过来。
如果是这样……楚怀存脑海中闪烁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坐在宫殿内佯装面不改色,下颚却绷紧了的人。
陛下忽然派人来这里,人数不算特别多,不像是发现了他们计划的应对,应该是陛下一时起意,命人来到这里要办什么事。当然,除了折磨和杀戮,也很难想象其他的可能。问题是为什么是现在,正在宫宴举行到一半的时候。
是季瑛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在他心中闪过无数思绪的时候,蔺伯的手向下按了按,像是一个示意。楚怀存压下眼中翻涌的戾气,那双瞳孔仍旧如冰雪一般,仿佛所发生的一切都并非出乎意料。他将目光移向身边的老人,安抚般地说:
“只是一点意外,不会有事的。”
这并不能让蔺伯的眉眼舒展开,他仍旧有点严肃地看着楚怀存,忽然开口:
“我已经老了——”
楚怀存已经有预感他要说什么,而此时此刻,必须依靠楚怀存搀扶才能不倒下的老人却用他唯一的一只手臂重重地甩开了楚怀存的手。他踉跄了一下,整个背部靠着抵住墙壁才慢慢滑下去,不至于狼狈地倒在地上。
他制止了楚怀存想要拉起他的手。
“外面的人比我更有价值,”
他说,“我不能让你犹豫,他们中最小的一个才二十多岁。而我呢,我已经这把年纪,身体脆弱到一阵风就能毁掉我。就算看到外面的阳光,也会在很短一段时间内死去。”
所以他就要求独自一个留在这个地方,这个只差一个拐角就能站在外界的光线下的地方。但这里属于黑暗,周围是死寂的甬道,一个天然的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