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问道,全然不顾这个问题本该由原本就在马车里的人问比较合适。
“我叫蔺英,字渊雅。”
他说,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是蔺家的人。阁下是?”
后半句话显然对不速之客没有意义。对方忽然抽出了手中的剑,剑光明亮地映亮了整个车厢,季瑛呼吸一窒,随即才意识到剑刃并没有朝向他,锋利的剑锋对着外面的人群。
而后少年声音又轻又冷,却令人不知为何很信服地说:
“我的名字是楚怀存。我打算救你。”
第一次的相遇就是这样——本来只有这样。季瑛知道对救命恩人应当有怎样的礼数,他向楚怀存允诺到了太守那里,也给对方一处安身之地。结果情况就是太守将他拒之门外,而蔺家的车夫眼看情势不对,也丢下长公子去自寻生路。
楚怀存再一次出现在季瑛面前时,他只觉得无比愧疚,以至于向对方抱歉。季瑛把自己手边剩下的所有粮食都翻出来,塞给楚怀存,虽然这根本不足以充当救命的报酬。
黑衣的少年剑客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死掉,”
他说,随后把粮食推回去,“你和我见过的人都不一样。若是你也没地方去,可以和我待在一起。至少不会饿死。”
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在时疫期间的孤城相依为命,这听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楚怀存的觅食能力确实很超乎季瑛的想象,他甚至能打下来天上飞的鸟——那天两个人加餐,季瑛主动请缨处理食材,楚怀存就在一旁盯着他看。
光风霁月的蔺家长公子当然没杀过鸟,但他却也并不皱一皱眉头,努力地摸索着,希望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就算做这种事,他的动作仍旧无可救药地带着某种世家公子的端正。
“蔺家是什么样的?”
楚怀存忽然问。
季瑛想了想,试着解释,但对此毫无概念的剑客而言显然很难理解。剑客的生活轨迹也是季瑛难以理解的,孤身一人,和乞丐争食,被他的师父带走抚养,教会他剑法。楚怀存解释说,他的师父为了某个朋友奔波到京城,去处理某些事端。
于是便留下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孤身闯荡江湖。
楚怀存那时相信手中薄薄的兵刃能做到一切他希望他能做到的事情,从未想象过世界上有他的剑锋都留不住的生离死别;正如季瑛相信少年若是能够同他一起走,他愿意拼尽一颗心对他好,比对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更好。
作为守礼克制的蔺家长子,他本来不该这样想的。
就像楚怀存看着季瑛的眼睛,不知为何就答应了同他回蔺家的要求。他一边觉得困惑,一边又想,若是有什么地方的人都像他一样,那么一定是一个好到难以言喻的地方。
他们都是彼此的例外。
后来发生了无数的事情,青鱼湖的月亮挂在天上,像是一枚发亮的石头;火光却比月光更亮。策马从青鱼湖回到蔺府的那一刻,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季瑛心念微微一动,没来由地想到了一句诗:
“此别不可道,此心当报谁。春风灞水上,饮马桃花前。”
怎样才算是好好地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