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添的父母自然懒得开车一小时来三中接孩子,秦添必须背着想带回家的大包小包,坐一趟公交车去火车站,在那里和父母碰面。
潘梦影刚住校一个月,放在宿舍的东西不多,很快就能收拾完。
可是,她心中忐忑,不知回家后,见到久违的父母,会面临怎样的暴风骤雨。
于是,潘梦影在宿舍里磨磨蹭蹭。一件贴身的短袖睡衣,整整齐齐叠好了,放进包里,又拿出来展开,再次叠起来,像这样重复好几遍。
秦添察觉到潘梦影的动作似乎有些犹豫,便停下了自己麻利的收拾东西的手。秦添走到潘梦影旁边,关心道:“潘梦影,你是不是有心事?”
乍一被人看穿,潘梦影心里慌慌,先是摇头,又转而点头,却没有说自己的心事是什么,反而看着秦添道:“好羡慕你!成绩那么好就不说了,虽然你家人对你也不太好,可是你好像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
经过短暂的相处,秦添也熟悉了潘梦影的行为模式。不管遇到什么事,哪怕她一点错都没有,潘梦影的第一反应也是道歉。
丁悦曾经心直口快地调侃过她:哪怕潘梦影走在街道两旁的人行道上,被醉酒吸毒无证超速行驶的司机撞了,只要还有一口气,能爬起来,潘梦影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对不起,弄脏你的车了!”
秦添很是坦率,并不避讳她自己曾经历的迷惘和有些脆弱的时刻。
“你这就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坚强。刚考进三中的时候,我也体验过落差,而且,就在我还在努力适应高中学业压力的时候,我家里人还打电话来,让我早点利用‘三中高材生’的身份,去外面给初中小孩辅导功课,做兼//职。真是的,我自己还没完全学明白呢,凭什么就急吼吼地催促我一个高一学生挣钱养家?凭什么我中考成绩那么好,放暑假还要起早贪黑,去大太阳底下发传单,带着穿一会儿就能中暑的玩偶头套,蹦蹦跳跳一整天?凭什么全部的钱都要上交?我累了一天,用挣来的钱买根冰棍,凭什么都要当成他们对我的恩赐?”
“我知道,他们对我弟弟一直很好,我和妹妹就是家里多余的成员。可是,这都是凭什么呢?我努力学习、打工,收获不到一点甜头,全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我想不明白,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学习也难,家庭也难。想生气,却不知道去哪里发泄,觉得委屈,又不知道找谁哭。表面上维持着所谓‘好学生’的形象,心里却不停地陷入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漩涡。”
潘梦影从未听秦添说过她的心路历程。起初,潘梦影有些惊讶,但正在努力从第一时间自责的坏习惯中走出来的潘梦影,倒是很能理解秦添的这种情绪。
她更加好奇了:既然秦添在高一刚开学时就经历了这样的心理波动,那么高一上半学期末,这个坚定又努力的秦添,是如何破茧而出的呢?
“开学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他们又给我打电话了,继续催促我,早点找个初中生帮人家辅导功课,挣钱,挣钱,挣钱……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们高中学的东西有多复杂,他们根本听不进去。那天的那通电话,让我身心俱疲,就像压倒我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挂掉电话,我实在忍不住了,还在走廊上就哭了出来。”
潘梦影同情的撇撇嘴。一对只知道榨干女儿的父母,和一对只知道在女儿身上发泄负面情绪的父母,还真够旗鼓相当。
“然后我就在走廊上遇见了高老师。看到我哭肿了的眼睛,他并没有责怪我小题大作,也没有说我不够坚强。当时,高老师为了开导我说的一句话,我一字不差地记到现在。”
“什么?”潘梦影好奇起来。
“别忘记你现在的愤怒和委屈,但不要让他们反复伤害你,让他们成为你披荆斩棘的利剑吧。”
秦添努力回想并模仿着高松然彼时的神态和语气。说完,秦添便又转过头去,收拾被褥了。
潘梦影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余光看向秦添的背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遭遇区别对待,秦添也会愤怒和委屈,但她学会了将这两种情绪转化成学习的动力,也是摆脱牢笼的机会。
自己好像没有她那么愤怒,也没她那么委屈,却只会自责。
对了,潘梦影忽然想起,高老师开导自己时,也时常对自己说一句话,比秦添的这句简短很多。
“你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