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着几片叶子卷卷而过,即便是上身赤裸面对两个长辈,亱莲也万分从容,闲适地像是这片区域的主人。
他抱着呼呼大睡的江小鱼,不疾不徐地问:“万先生这话是怎么说呢?莫非您也喝醉了吗?”
其实听了江小鱼刚刚的醉言醉语在结合万柯摇脱口而出的话,亱莲的心中已有了猜测,他将主动权交给叶青徐:“叶先生?”
叶青徐的脸色黑得堪比江小鱼的猫毛,原先他气亱莲没有分寸,可万柯摇出现后,他又迅速地将亱莲划进了自己人的范围,并沉声说:“你带小鱼先进去,为自己找件能穿的上衣。”
亱莲点了点下巴,对着万柯摇轻飘飘道:“万先生,那莲之就先告辞了。”
万柯摇紧了紧后槽牙,抑制住自己心中想要揍这白莲花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说:“你、给、我、等、着。”
亱莲才不等他呢,抱着媳妇猫慢悠悠地进了院子,将问题留着二人自己解决。
叶青徐关上院门,冷着脸骂人:“你讲不听的?在我家门口蹲点?”
万柯摇委屈:“那我也想进去蹲啊,这不是你不让吗?”
“你别给我扯开话题!我说了,你不要接近小鱼,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万柯摇似乎被这话伤到了,垂着头不说话。
叶青徐撇开脸不去看他受伤的表情,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心软,低声说:“万柯摇,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要向前看。”
万柯摇的眼眶有些红,他盯着叶青徐,觉得夜色中说着冰冷话语的叶青徐与记忆中那甜蜜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他心里又无比清晰,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沙哑开口:“我一直弄不明白,日子怎么能那么漫长又那样短暂。你走后的二十二年里,我依稀记得自己痛苦了很长的时间,可回想起来,却只能记起昨日如死水般毫无波澜地快速淌过。你不知道我听见你回国时心中所起的波澜,也不知道我看见小鱼时的心中所怨。我其实不是怨他,我是害怕,害怕他是你和别人生的。我害怕我毫无机会了,然后我会再度变成一片静止的水,在死寂中干涸。”
“你说要向前看,可是我怕前面没有你。”
叶青徐的喉头快速滚动,他努力瞪大了眼睛,生怕眼睛一眨便有泪水滚烫滑落,他努力稳住声线地颤抖:“你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万先生,您慢走。”
那一刹那,万柯摇脸上的痛苦令叶青徐坚定不移的灵魂感到动摇,他屏住呼吸想要将胃中翻腾的感觉咽下去,他听见万柯摇说:“我想念你,我罪有应得。可我已看见了我们之间的救赎,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我也要将他留住。”
“晚安,你是,小鱼也是。”
万柯摇走后,叶青徐终是忍不住,扶着院门撑住自己。他无声地落泪,分明没有声音,却让小动物们都能察觉到他的难过。
好一会儿,叶青徐才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掌心里狠狠搓了几下,收拾好心情进了院子。
亱莲找了个江小鱼的浴巾披在身上,默默靠着门墙,仰面看着天上的月亮。
听见叶青徐走近的声音,他收回看着月光的视线,不提叶青徐红肿的双眼,只说:“我很抱歉,没能照顾好小鱼。”
叶青徐看着亱莲,冠玉之相、丰神俊貌、温文尔雅,都不足以形容这人的优秀,他静静开口:“我爱我的孩子,可我了解现实,你俩的位置并不对等,背景更是不匹配,你喜欢他什么?或许说,那是喜欢吗?”
亱莲微微侧头,视线穿过屋门,似乎想要看见那在屋里沉睡的身影:“从童年起,我便独自一人,我处于世界,却与世人隔绝,我拥有一切,却也获得荒芜。孤岛纵横三万里,也只是孤岛而已。直到有一天,一只不知从哪来的小猫,自说自话地在这岛的边沿,按下了一只爪印。”
“您觉得这是喜欢也好,不是喜欢也罢,那是您的看法,我自是知我心之所向。”
他说完,颔首告辞:“零点过了,祝您中秋快乐。”
院中静了下来,只有猫狗偶尔呼噜一声。叶青徐缓缓呼了口气,心中倒是欣赏起亱莲来。不知如何环境才能造就对方的这种个性,温和、成熟,可难掩锋芒,话说得礼貌,实则霸道:即使你是江小鱼的父亲,也无法插手我与他之间的事情。
“你比万柯摇强得多。”
都不提已经明显胳膊肘朝着外拐的江小鱼了,就连未来的泰水,在此刻心也偏了。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形容,这或许就是人说的,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
江小鱼早上醒来时,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连彩狸老猫打起精神和他打了招呼都没能让他回神。
他很想经历别人说的什么酒后失忆,但昨夜种种像是被刻进了他的脑子里,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啊啊啊,江小鱼,你疯了。”他猛地坐起身疯狂抓着自己的头皮,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你到底在讲什么啊!你还在人家身上乱摸!”
他脸红得爆炸,将老猫翻了个身就将脸埋了进去,妄想借此逃避现实。
彩狸老猫不明所以,只是懒懒地甩了甩尾巴,任由江小鱼在自己的肚皮上拱来拱去。
江小鱼的鼻尖紧贴猫肚皮,都要呼吸不过来了还在心里暗暗骂自己,可就在同时,他又忍不住回想起昨夜的点点滴滴。那人温热的唇,灼热的吐息,还有自己说过的那些羞于启齿的话,无一不让他恨不得原地消失在人世里。
憋得缺氧,他抬起头,摸到床边的手机,反反复复地点开亱莲的聊天框,这才发了信息:对不起,昨天我喝多了!我第一次喝酒,没想到自己的酒量会这么差……
他发完后就跟个小鸡崽似的抱着膝盖蜷成一团,许久都未收到回信,心里就又委屈了,捧着手机扁着嘴说:“做什么不回信息……”
不等他整理好乱七八糟的心情,就听见院里有争吵声传来。
*
叶青徐简直不可置信,万柯摇昨夜刚被他训了一顿,今天一早竟然又来了!
他不给他开门,他居然敢就这样翻墙进来!被狗追着咬裤脚都不愿出去!脸皮奇厚,属实让叶青徐梦回刚相识的时候。
“这不中秋了嘛,你看,我连夜做的月饼。”万柯摇龇着牙,哪有平日里那副人上人的样子。
叶青徐冷脸拿扫帚指他:“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可低头看见还咬着万柯摇裤脚的灰白面,他又忍不住想笑,一时间表情有些控制不住。
万柯摇见人有了笑的意思,连忙腆着脸把他手上的扫把拿了过来:“你又不会做家务活,放着我来收拾。”
叶青徐又板着脸一把夺回:“谁说我不会做!你滚!”
两人僵持之际,江小鱼冒了头出来,疑惑道:“爸爸?还有万先生?”
叶青徐心里一惊,忙放了扫帚就往江小鱼那边走了过去:“怎么醒得这么早?长假第一天呢,睡到中午也不碍事。”
江小鱼说:“睡不着……”他看了看挺着高大的身躯努力摆出威严靠谱样子的万柯摇,又看了看咬着人裤脚不放的灰白面,神情怪异地对着狗招了招手:“灰白面过来,不能没礼貌。”
灰白面这才松了口,吐着舌头蹿到江小鱼身边。
江小鱼左看看叶青徐强装镇定的眼,右望望万柯摇炯炯有神的脸……
……
“爸爸,你和万先生是朋友吗?”
叶青徐还没来得及讲话,就被万柯摇插嘴:“是是,我是你爸爸的学长。”
叶青徐眉毛一竖,怒道:“你闭嘴!谁允许你讲话了!”
江小鱼有些懵,第一次看见文质彬彬的叶青徐这么大声地讲话,也是第一次看见叶青徐生气。
万柯摇缩着高大的身子,可怜巴巴地望向江小鱼:“叔叔一个人过中秋,就想着来找你们搭个伙。”
这怎么又多了一个叔叔……
江小鱼茫然地反手抓了下后颈,扭头问叶青徐:“爸爸?”
叶青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推着江小鱼进浴室:“你先洗漱,等爸爸将东西收拾好就带你出去野餐。”
他将浴室门关好,沉着脸刚准备对在院子里东摸西摸的万柯摇喊,就想起了儿子还在屋里,于是压低声音咬牙道:“你给我滚!”
万柯摇毫不见昨晚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皮厚,拉着叶青徐的手说:“你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长进?来来回回只会让人滚。”
叶青徐要疯了,连忙往外抽着手,万柯摇就不让他抽,气得叶青徐拿脚踩这人的鞋面。
江小鱼脸上水还没擦干,悄悄露出个头,猫猫祟祟地在看,小声问跟在一旁的灰白面:“怎么回事啊?”
灰白面也压低声音,狗狗祟祟地汪:“这个人类翻墙进来,狗捉住他了!狗昨晚还听见他和老大爸爸在门外讲话,老大爸爸还哭了。”
江小鱼两手扒着门框,见叶青徐朝屋里看了过来连忙缩回头。
叶青徐喘着气,此刻与万柯摇的性格调转了一般,烦躁说:“你能不能要点脸?死皮赖脸的有用吗?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万柯摇沉声:“要脸又有用吗?脸能有老婆孩子重要吗?当年的事情我听蒋风花说了,那是她做的,你凭什么用她做的事情判我死刑啊?我不干,我要上诉,我要把老婆孩子重新判回来!”
叶青徐简直气笑了:“你别告诉我寺潇山和你没一点关系!”
万柯摇愣了:“你讲什么胡话?怎么又和阿山扯上关系了?这都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