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山上仍有虫鸟喧鸣，霍介诚沿着一道上坡的马路往上快步走着，他看到前方的平顶处有人影耸动，高挂的灯光亮如白昼，他猜想那里应该就是盘山漂移赛道的终点。

再往前走上百多步，风声，虫鸣全部被人声掩盖，热情又撕心裂肺的呐喊传过来，这是独属于竞技场的热闹，野性而生动。

听到这声儿霍介诚隐隐有些激动，但更多的是好奇，那个惊鸿一瞥的年轻人到底是观众还是赛车手？他就要得到答案了。

假如从上空俯瞰，你能看见蜿蜒的盘山公路上，突兀的出现了一条比其他公路都要窄一些的路。

这条路从灯光辉煌的俱乐部后门出现，到达坡度较缓的半山腰时同盘山赛道的直行道汇成了一个T形。

霍介诚正是在这个T字那一竖线的半中央被拦下来然后步行上来的。拦路的人很有趣，说只要车不开上来，人随意，他们只管提醒，所有后果自负。

霍介诚想也没想就说了“好。”

Coco和老宝马让他全部打发回了俱乐部。

他想上来再看一眼那个人，心想只要自己不突然发疯跳到路中间阻止别人飙车，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

最严重的后果不外乎就是没有找到人，然后他需要步行两三个小时走回俱乐部，这都是小问题，长夜漫漫，他的时间可以被挥霍一空。

找到他，就不算浪费。

公路走到头，是一片两亩还要多的草地停车场，五六十辆各种颜色和款式的汽车纷乱的停着，像是跑车在开座谈沙龙。

山腰上打过照面的那辆黑色的迈巴赫也在场，停在最外围，有个男人坐在车前盖上抽烟，星星的火明明灭灭，抬起脸来却是张陌生的面孔。还有更多的人坐在草地上随意摆放着的类似于合唱队的那种多层台阶上，面对赛道公路谈论着什么。

天穹之下，强光照拂，霍介诚从未见过这样的场合，男与女，人与车，无尽的黑夜与有限的照明，陈列凌乱却又浑然一体。

这太过震撼，如果非要形容出来，他心里只有两个字可以表达。

自由。

油门一轰，世界无不可去之处的自由。

霍介诚心口又开始滚烫起来，这当口他想起自己上来的目的，除了观光以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伫立在原地，依靠身高优势将全场环视了一周，他的目光快速掠过聚集着的这几十个人。青年人，中年人，高的瘦的……

搜索了一圈霍介诚都没有看到那个年轻男人。

霍介诚心底隐隐有些失望，他明明已经走得很快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走近些去找找看时，几百米开外的赛道公路隐隐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

一秒，两秒，三秒，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激进，霍介诚看到抽烟的人踩熄了烟站直了身子，交谈的人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们面容期盼激动，都朝左眺望过去。

那是声音的来源处。

霍介诚也跟着看过去，突然明白了，难怪这些人只在这里坐着，原来是有人在比赛。

山上天高地阔，路灯再亮也显得昏暗。霍介诚眯着眼睛努力往夜色深处的赛道望去，愈来愈近的引擎声破空传来，像是预告着一场电影的终局即将来临，叫人不由自主的绷紧心弦，屏息以待。

突然，两道强烈的车前光进入了他的视野，霍介诚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

空洞的黑暗中一辆黑色的车猛然从弯道里漂移出来，车灯如同利剑一样将昏暗的道路划成了两半，车轮与地面强烈摩擦而产生的灰白色胎烟像是国王身上华丽的袍尾一样迤逦而声势昭彰。

那车高速驶来，流星般携着巨大的嘶吼声划过眼前，霍介诚还没从这震撼的场面里回过神紧接着弯道里又呼啸出来一台白色的车，两台车前后相差四五秒钟，出了那道弯之后都将速度降了下来，刹停在了右边几百米开外的马路上。

胎烟还未散去，胜负已出。

男人们开始兴高采烈地议论起来，霍介诚没有听，他的目光被那两辆刚结束漂移追走的车牢牢吸引。远处，一黑一白两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两个车手很简短的交谈了些什么，然后各自重新发动车，朝停车场驶了过来。

白色的那台车先到达，车门打开，一个高而壮的男人下了车，表情比长相难看。他一下车，旁边有几个人上去凑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他摇了摇头没说话，然后肩膀被安慰似的拍了拍。其中一个人，耳朵上戴了一排炫目的耳钉，这人明显不是他的队友，因为在他笑盈盈的讲完话之后，男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霍介诚只看了那边一眼便把目光放到了黑车身上，假如这台车上也没有他的话，那么那个男人是凭空消失了不成？

黑色的车门打开了。

高瓦数的白炽灯下，先是一条长腿探出车门踩在地上，浅色的牛仔裤像今天霍介诚在机场落地朝窗外随意瞥到的那抹蓝，干净而清浅。然后车里的人弯腰下了车，他低着头回手带上车门，转过脸来，闲庭信步般边走边抬手随意的抓了抓短发。

手放下来的一瞬间，霍介诚看清楚了他的脸。迈巴赫副驾驶上的那个年轻人。

霍介诚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

找到了。

他长得很好看，仔细看来，比山下匆匆一面更惊艳。

一张俊美得几近于桀骜的脸上偏偏有双明亮的眼睛，山下见他时，他没笑，看着很冷漠，给人的距离感很重，可只要他的嘴角像此刻这样轻微扬起点弧度，就足够消解那点拒人千里之外的攻击性气场。

多么奇妙又矛盾的气质。

霍介诚隔着人群远远地注视着他，他正和身边的几个男人击掌庆贺，丝毫没有注意到来自角落的这道打探的目光，所以霍介诚得以放肆的欣赏窥探着他。

过了一小会儿，霍介诚朝他慢慢走了过去。

当然了，他并不是准备像个愣头青一样冲上去直接找人要联系方式。这很莫名其妙，诚然他冲动地跑上山就已经足够莫名其妙了，但事实上，他只是想看清楚他鼻梁上那个可爱的图案是什么。

假如情况允许，去说一句祝贺他赢了比赛的话，再多一点，能交谈上几句更好。

这时那个耳钉男兴高采烈的从白车那边跑到了他身边，面对众人热切的攀谈，甚至耳钉男亲密地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的同他说话，他的回应也不是太热烈。

看起来是高兴的，举手投足间有着年轻人独特的意气风发，但大多数时候并不怎么动嘴唇，喜欢只点一下头。

是个比较腼腆沉静的男孩子。霍介诚在心里给出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