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介诚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坏心眼地没有喊毫无察觉的祝伽,他悄步从身后靠近祝伽,本意是吓祝伽一跳,却没想到刚站到祝伽身后便暴露了行踪,颀长的一道影子被日光投射到前面,正好将祝伽严严实实的笼罩住,像是暴晴天空里一片尾随的滚滚乌云,踪迹明显得过了头。
因为影子,祝伽也发现了自己身后很近的地方站了个人,他屈膝转过身来看,惯常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皱着眉,比昨天看起来多了些苦大仇深。抬头看见是霍介诚,他立时便笑了开来,只是唇角上抬的弧度很小,没有几秒便放了下来,看得出心事重重。
“你来了……”说完这句话祝伽站了起来,站直的动作有些僵硬,同手同脚像木头人。霍介诚微笑着把手里的牛奶递给他,道:“怎么,腿蹲麻了?”
祝伽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玻璃瓶,抬起脚在地上磕了磕鞋尖,先说:“没有,蹲久了有点儿晕。”然后他抬起头,不经意间看到了玻璃瓶上的标签,惊讶地道,“太子奶?”
霍介诚瞥他一眼,微妙地笑了一下道:“太子不喝太子奶喝什么?”
“什么?”祝伽茫然了一阵然后眼角跳了跳,恍然大悟的一个眼神,他回过了味儿,霍介诚是在调侃他昨天在外号上较真的事情。
祝伽抿紧嘴巴不说话了,霍介诚看他脸红那样儿像是害臊,于是不再揶揄他牛奶的事儿,抬起手向外指了指示意往外面走,调转话锋道:“怎么不进来找我?”
祝伽依旧难为情着,故意落后一步跟在霍介诚身后,垂着头不与他的眼神交接,“我进去了,不过你在打电话,所以我就又出来了。出来的时候碰到一个小朋友,喊她帮我传了话。”
霍介诚点点头,侧过头笑道:“那个小姑娘很喜欢你,说你很帅。”
祝伽的表情顿时有些局促,半晌道:“是吗?可能是因为我请她吃了东西吧。”
他们一直在沿着马路走,此刻离海岸只剩下一点点距离,再往前走,下了防护堤的楼梯便是沙滩。细密起伏的沙滩在日光下反射着钻石般的闪光,太阳有点大,霍介诚只涂了防晒没戴帽子,现在脸上已经开始有点火辣辣的痒。
祝伽说到请吃东西讨好小朋友,霍介诚莫名有种被内涵了的感觉,他看了眼祝伽白皙的指间里那瓶太子奶,眯缝着眼睛道:“哦,你哄孩子还挺得心应手的,那我请你喝牛奶呢,这怎么说?”
祝伽顿时愣住了。
霍介诚早知道了祝伽一点儿也不经逗,可还是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逗他,见祝伽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他立马收敛了唇边的笑容,道:“开玩笑的。餐厅里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咖啡因饮料,我怕你口渴,又不知道你这一类的运动员要不要忌口,最后只好给你拿瓶牛奶。你不爱喝的话没关系,等会儿我拿回去自己喝也可以,不要浪费了。”
“我喜欢喝的。”祝伽飞快地说,说完表情却没松懈下来,握着牛奶瓶的手指紧了又松,活像拿了块烫手山芋。
“哦。”霍介诚缓缓的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祝伽嘴上是这么说,但手上却只用两根手指捏着,他越看越觉得祝伽是勉为其难。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霍介诚轻轻吐出一口气,“要不然你还我”几个字刚做出个口型就听见祝伽飞快地说:“昨天,我不是故意想让你不开心……”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但正是他们俩今天见面所要解决的问题。霍介诚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心里砰砰跳着,很奇怪,却不像是噩耗的预兆。
“可能昨天你回来的路上在心里骂了我好多句傻|逼,好心帮了个二百五之类的,也有可能今天其实根本就不愿意浪费时间来见我这一面……我是个没什么眼色的人,经常会错别人的意,自己心里想什么有时候也说不明白。昨天我说有很多话要跟你说,这是真的,只是当时的时间真的太急了,我脑子里都是乱的。”
祝伽是低着头说的,像是站在最严厉的老师面前背书一样,急切而且磕磕绊绊。因为看不到他的表情,霍介诚只能凭声音判断他的情绪。祝伽的今天心情显而易见的非常不好,加之嗓音本就低沉,说出来的话叫人觉得戚戚然,就像一阵心伤的冷风从心上刮过,大太阳的天冷得人颤颤巍巍。
霍介诚有些听不下去,十分想叫祝伽就此打住。逼迫祝伽今天必须给他个交代这件事是他做得自私了,尽管如此他不得不厚脸皮的为自己申明一句,假如他早知道祝伽吐露得如同上刑一样,那他宁愿祝伽不来。
他自己郁闷也好气死也好,大不了明天就提起行李上别的地方散心。
祝伽坦白的前奏太让他惶恐,一般来说一个人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在另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因为自尊,也因为没必要,交朋友不就是合则聚不合则散的事情么。
所以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呢?
霍介诚的嘴巴因为惊讶而微张着,他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荒诞,不就是一句“不好意思昨天我心情不太好”或者是“对不起,那个玩偶对我确实重要但不方便仔细说以后请不要再提了好吗”的事儿么?
“昨天我一晚上没睡。刚才在你酒店外面蹲着那会儿,我其实不是怕打扰你打电话,我怕的是你改主意了,你不想见我。”
说到这里祝伽苦恼的目光里涌出一些感激似的,闷头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后,他那双凌厉剔透的眼睛终于敢抬起头看霍介诚,“但是你来了,还给我带了牛奶。”
霍介诚整个人都愣住了,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捕捉到了吉光片羽,那些令他疑惑的点好像立马就要串珠成线了。祝伽目光里的眷恋那么重那么重,不管接下来他要说些什么,霍介诚想,必然是会吓他一大跳的话。
什么你来我往的暧昧期、暗戳戳的互相试探……基于祝伽在第一回和他出门吃饭穿个大裤衩就敢出门的惊人情商和横冲直撞的作风,霍介诚断定祝伽的脑袋里像综上所述成年人调情的手段应该是一点儿都不懂的。有了这个认知,霍介诚在昨天不愉快的分手之前还一直担心假如哪天他把自己的喜欢表露出来之后会吓到祝伽。但现在想来,他自己都全心戒备自顾不暇,还吓到祝伽呢,就祝伽这语出惊人的讲话方式,别把他吓着就不错了。
祝伽的脑瓜子里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变化啊?霍介诚一时之间感到费解。
不可能是一见钟情,他想,祝伽眼里那种复杂的东西,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就积累得起来的。那么,难道是他和祝伽在某个他恍然未觉的时候发生过别的交集吗?转而霍介诚又马上否定这个猜测,他从来没来过新南,宝海更加不是什么旅游城市,新南和宝海有四千公里的距离,台风从宝海肆虐过境等吹到新南的时候都只剩下细细微风,天气都迥然不同的两个城市里土生土长的人,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联系?
半晌,霍介诚按下心里纷纷的思绪,他有些后悔昨天自己的疾言厉色,所以此刻尽量语气平和地道:“祝伽,你慢慢讲,昨天我的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你不用跟我道歉。也别紧张,我没打算跑路,我答应你今天会来见你就不会食言。”
祝伽好像是笑了笑,但是没成功,俊俏的脸上一派肃穆,像是那个萧萧易水边要去单刀赴会的壮士,在心里做好了再难有回路的准备。
这是搞什么,霍介诚本来气定神闲,被祝伽感染地莫名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