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酒会结束在晚上十一点钟,这个时间已经很很晚了,别提之后他还跟着车队的人去酒吧续了摊,所以昨晚,他应该是深夜才到的家。
之所以说应该,是因为他也估不准具体时间,昨晚上卞锦不知道给他倒了什么酒,他没看,喝了几杯之后人就不行了,现在回想一下,就连是谁送自己回来的都不太想的起来,他的身上很不舒服,比较幸运的一件事是,虽然喝了一晚上酒,但现在却并不觉得头有多痛。
放在平常,其他人喊他去续摊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去,可是昨天霍介诚心情不好,他的心情泰半跟着霍介诚的心情起伏,霍介诚心里不爽,他的心情便也没好到哪里去,于是就跟着去了。
除却心情的因素,其实他还有点怕,怕回去之后霍介诚又要他做选择。
他不想做任何选择,对于异地这件事,他本来是没有想法的,在哪个城市都没有区别,只要身边的人是霍介诚就够了,但在妈妈去世以后,对于这个问题,他有了新的考量。
霍介诚问他是什么打算,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假如霍介诚回了宝海,他可以勤快一点两边跑。练车在哪里都可以练,除了集训之外他甚至可以长住在宝海,一个月两个月都行,但要让他把所有的生活重心全转移到宝海去,他下不了这个决心。
新南这座岛屿城市,他从小生活在这里,习惯一个猛子扎进海浪的痛快,习惯台风天呼啦作响的玻璃窗,也习惯了一呼一吸间都带有潮湿味道的空气,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哺育自己长大的海岛有多么多么重要,也从没注意过自己生活的这片土地对他又究竟有些什么意义。
那属于哲学的范围,而他最不喜欢思考,那让他感到疲惫。
但死亡足以让人看清很多东西。
给妈妈办葬礼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夜不能寐,闭上眼睛,脑子却很难得到真正的休息,在这期间,他想了很多很多。新南有个习俗说要落叶归根,不管人死在何处,骨灰总是要埋到故乡的土地里。但其实新南的老家并不是他妈妈的根,他妈妈在嫁到新南后就已经断掉了家乡的根,以至于死后都只能葬在异乡,还要把异乡充作故乡。尽管她的丈夫和儿子,她最亲近最爱的人都在这片土地上,祝伽仔细想想仍觉得他妈妈很寂寞。
冒出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学会了畏惧,具体畏惧什么呢?就跟霍介诚说自己累一样,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说清楚。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些迷信和大男子主义的,有些事情没有道理也没有逻辑,但他就是深信不疑,新南是他的家乡,这片土地是这世上最后和他血脉相连的东西了,他绝对不可以完完全全的脱离新南。什么他都愿意听霍介诚的,只有这一条,绝对不行。
祝伽在地上发了很久的呆,站起来之后他把沾了地板灰的被套给拆了下来,霍介诚非常爱洗手,几乎是走哪洗哪,观察一段时间后他就知道了霍介诚是个洁癖分子。这床被子,假如他不拿去洗,那么等会儿霍介诚也是要拿去洗的。他惯会对霍介诚察言观色,霍介诚现在的情绪不好,要是一进屋看到地上还有脏被子估计会更生气。
带着点儿讨好霍介诚的心思,他开始默默收拾起房间,这里叠一叠,那里摆一摆。
在他埋头搞卫生的时候,霍介诚正拥着毛巾毯坐在客厅用手机投屏观看科研前沿发出的最新抗癌技术临床使用汇总。
他感冒了。
昨晚上空调开得太低,睡醒之后他感到有些鼻塞,想着可能是有点感冒了,于是赶紧去洗了个热水澡。洗完澡回来,他围着浴巾趿拉着拖鞋在房间门口抽空探头看了眼祝伽,祝伽裹在温暖的被子里,脸上还带着酒醉后的红晕,睡得那叫一个人事不省。
是不是昨晚上的解酒药喂少了?
盯着祝伽的红扑扑的脸蛋,他扶着门框,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是这个想法。然而下一秒他就唾弃了起自己,担心这个醉鬼干什么,对于这种喝酒不节制的人,不采取惩罚措施他就应该要偷笑了,其他任何关心都是多余的。
这样忿忿不平的想着,他冷哼一声下了楼。
他习惯早上喝一杯水,正边喝水边聚精会神看视频的时候,祝伽就出现在了沙发边,手里居然拎着扫把和簸箕,俨然一副家庭妇男的模样,这是比神出鬼没的身影更吓人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被吓了一跳,后怕的捂着心口时,脑子里忍不住冒出这句话。
祝伽是从不搞卫生的,这点从他住到祝伽家里来就深有体会。祝伽平常很累也很忙,加之又并不挑剔生活环境,所以私生活算是过的一团糟,除了内衣内裤是自己洗的以外,其他的家务活儿都是阿姨定期来处理的。而就是这么个帮忙搞卫生的阿姨,听说还是卞锦帮他找来的。
抛开祝伽那张帅脸和顶尖的职业成就不谈,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生活简朴,不,甚至于有些粗糙的年轻单身汉。
他是有埋怨过祝伽为什么把自己的生活过得这么凑合的,祝伽对此的态度十分不以为然,还说:“不重要的事情凑合凑合又没关系,重要的事情我又从来没凑合过。”他当时边整理茶几边反问祝伽:“那什么事情对于你来说是重要的呢?”
结果是得到了祝伽表情匮乏的一句话:“找对象啊。”
这段对话到此就结束了。
祝伽总是喜欢放一些冷枪,而他总是被这种软子弹正中靶心,言语间被套牢了怎么办,那就只能洗手给对象收拾屋子呗。他是看不得家里有丝毫不整齐的那种人,干不干净另说,东西一定要给他摆放的规规矩矩的,住到祝伽家后,他把祝伽家里的东西可以说是理得条清缕析,因为这,祝伽还一度怀疑过他是不是有强迫症之类的毛病。综上,完全可以解释他在看到祝伽主动扫地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惊讶了。
“抬一下脚。”面对霍介诚不可思议的眼神,祝伽淡定地回以对视道。
邪门!
霍介诚面色古怪地抬起了脚。白色浴袍边角滑落的瞬间露出了他细长的小腿和莹白微突的脚踝,祝伽离他很近,于是他的双脚几乎就挨在祝伽的膝盖边上,欲蹭不蹭若即若离,另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婉转动人。
这场面……怎么看起来带着点儿暗示意味呢?霍介诚的喉结动了动,下意识地朝祝伽看去。果不其然,祝伽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幽幽的,见霍介诚在看他,面色复杂的微掀眼皮看了霍介诚一眼,扫地的手顿在原地不动了。
祝伽这时是弯着腰的,他往上看人的时候眼睛轻微有点下三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大多面相冷淡,给人一种贪欲重,野心勃勃的感觉,而且颇有种大型食肉动物的威胁性。被祝伽这么一看,霍介诚瞬间感觉不妙,有种被当成猎物盯上的错觉。
还有这么多矛盾没有解决,他可不想就这么被祝伽掳到床上去。微妙的气氛下,霍介诚先发制人地瞪了一眼祝伽,一掀毯子穿上拖鞋就往楼上走去了。几乎是用小跑的,霍介诚跑到了主卧,啪嗒一下把门关上了。楼下,直起身子望向二楼的祝伽一脸错愕,半晌,他放下了扫把,然后用手捂了捂半硬的裤裆,艰难地叹了口气。
阿介什么时候能消气啊,他这夹着尾巴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