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文卿笑着把闫婉怡轻柔地推了出去,她看见自家兄长依旧摁着虞雨亭蹲在角落里,不知怎地觉得有点儿滑稽:“哥哥?”
她越过已经被宫人们压着跪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母子二人,朝秦玑衡走过去。
秦玑衡似乎正在出神,他习惯性地应了一声,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怎么了?”
他懵逼地左右看了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满厅堂的人已经只剩下自己几个了。
“哥哥你发什么呆呢?”秦文卿将双手交叉平握在腰间,正轻轻地颤抖着。
秦玑衡注意到她摁在手背上的手指边缘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了一层白,他的眼神又变得有些迟钝,不知朝什么地方飘了一下,才梦游一般地说:“你害怕吗,怕的话,我来替你……”他下意识地去摸藏在衣袖里的剑柄,却摸了个空——秦晞还没把武器还给他。
“哥哥,你太溺爱我了。”秦文卿低下脑袋轻轻摇了摇,又抬起来看着秦玑衡,“这件事情只有我自己亲手去做,它才有意义。”
“……啊,我知道了。”秦玑衡依旧是神不守舍的样子,“杀死自己讨厌的人是什么感觉?”
秦文卿奇怪地望着他,仔细想了想,才说:“应该是快意?或者开怀?”
她受了那么多委屈,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都在默默地放任泪水流淌。
“我终于能把他们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还回去了,我真的很开心。”
说到杀人,秦文卿当然也是害怕过的。
她是鼓足了勇气,靠着不断地回忆由父亲兄长还有姑姑一起为她创造的美好记忆,才能如此坚定地站在这里:“哥哥,你别担心,我真的不怕,他们再也伤害不了我了。”
秦玑衡像是到了现在才猛地从梦里清醒过来一样,方才有些黯淡的眸子里重新有了弧光,他叹息一般地说道:“我明白了。”
虞雨亭一头雾水,他在秦文卿转身离开之后才小心试探着开口问:“虽然张家母子罪有应得,但让徽昭殿下一个女孩子亲自去处决他们,是不是不太合适?”
“文卿不是那种会为了取乐,就随心所欲地去伤害别人的人。”秦玑衡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他在妹妹身上偶然间会嗅到与父亲相仿的气息,他与秦晞之间长久以来的矛盾很大原因就来自于父亲行事时的随心所欲。
秦晞从来不在乎生命,也不在乎那些被他摧毁了人生的人们会落到什么下场,更不会把被他玩弄了的对象的心情放在心上。
他做事从来没有章法可言,似乎一切都只为了自己的“乐趣”。
秦玑衡承认,他在某些时候,很怕妹妹也变得像父亲一样。
“那些人伤害了她,她为自己复仇而已,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她比我想象得要坚定多了。”秦玑衡用满是自豪的语气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秦文卿比起自己来说,真的要坚定得更多。
虞雨亭没弄懂这家伙到底在感慨什么,他耸耸肩,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满脸横肉的钱婆子一双三角吊梢眼飞快地开合,眼珠子疯狂转动,额角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她忽然直起身子,对着张母破口大骂:“要不是你自己心思歹毒,又怎么会凭着一封信就对殿下下毒手?”
她在张家做了许多年的事,对他们母子的心性不说透彻,但到底还是有几分了解,她一边怒斥是张母灭绝人性,是张母亲自出手杀人,决口不提根本原因是张遐的怂恿命令,反而有意无意地提醒诱导张遐:他顶多只不过是教唆母亲犯罪,他是想过要杀了秦文卿,但说到底,动手的根本不是他呀!
谁让张母这么听话,只是一封信,就颠儿颠儿地凑上去,为自己杀人呢?
已经被逼到陌路,毒酒和匕首,还有那条白绫带来的压力让张遐来不及去深思钱婆子话语里的挑拨,而张母心底的悲哀是要大过绝望的,尤其是当她看着自己爱护了一辈子,什么事都愿意为他抗下的孩子,真的对着自己目露凶光的时候,张母脑海里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彻底绷断了。
“遐儿,遐儿……”她说话依旧不是很清楚,但所有人都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悲伤,“我是你娘啊,生了你,养了你的娘啊!”
她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被儿子用充满杀意的目光凝视着。
对啊。
她还没能告诉张遐,她是愿意为张遐顶罪的呢。
她以为张遐会因为自己是他的母亲,就不会听钱婆子的挑拨,他应该是犹豫地,像自己一样悲伤,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自己还什么都没有表示呢,他就抢先一步生出了杀意……
张母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长时间的溺爱,这些年来对儿子的意愿一味地服从,到底是养出来了一个五脏俱毒的怪物!
她的喉咙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
张遐看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张肿胀变形的脸,心里只有不断膨胀的杀意,和微不足道的愧疚。
他不敢去看张母绝望的眼神,而是低下头,挤出几滴眼泪:“殿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请您不要牵连我的母亲,母亲她只是一心想为我好罢了。”
既然你都一直对我这么好,那就最后再对我好一次吧。
张母轻声啜泣着,在张遐的这句话出口之后,哭声忽然一顿,那声音转着弯,突然变大了起来:“我多希望这是你的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