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方才那一声动静实在太奇怪了, 拉长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是只雪狐崽的毛爪子, 又轻又快地在墨麒心尖上状似不留神地摁了一下,墨麒也没搞明白那是什么动响, 脸就先一步红起来了。
不应该啊,为何我的脸突然变烫。墨麒一边缺根筋地默默纳闷,一边烫着耳朵依靠在门边, 听里面的动静, 心里有点担忧。
一声似是欢愉的慵懒低吟,一声重物摔落地面的声音。
墨麒心中一震,难道是九公子又发病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顿时站不住了, 手摁在门闩的位置,运内力一振,可怜的木门闩顿时以身殉职,咔嚓一声被自中间折断。
他急匆匆地踏进门里:“九公子!”
宫九正裹着一团被子,坐在地面上, 还有些惺忪的眼睛惊愕地睁大了,一只手撑着身后的地面, 一只手藏在被子里。
宫九:“……!”
自渎时被春梦的另一个主人公破门而入,两人大眼瞪小眼,自己的手还埋在被子里……
宫九的手做贼心虚似的下意识地一紧。
墨麒疑惑地看着宫九莫名其妙浑身颤抖了一下, 而后看着自己满是惊愕的目光松散开来, 双唇微启, 轻而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大片的桃色开始在宫九脸上晕染开。
墨麒在莫名之中,鼻翼间捕捉到了某种味道。
墨麒:“……”
宫九:“……”
宫九或许也曾经放肆地想过,如果在道长面前做一些更过分的事情,能不能撩拨地了这个总是把自己的心闷在深潭里的小古板。但不论他心中所想的场面是怎样的,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自己被被子裹得像个蚕茧,并且明显是睡觉睡糊涂了从床上摔下来,坐在地上懵逼地仰头望着门口高大的男人的场景。
两个人人面桃花相映红,陷入了一种开口很羞臊,不开口也很羞臊的窘境之中。
宫九在心里有几分懊恼——甚至算得上崩溃地想:失策了。
太失策了!他本还想着当面那啥完全可以作为终极撩拨手段,在自己前期的仔细铺垫后最终上场,一举拿下道长的心。要是气氛烘托地够好,说不准还能直接顺带着把身也一并收了。可现在呢?
毁了,毁了。
就算是以后他故技重施,只怕道长到时候也只会想起今日今时,他被被子死死缠住双腿,一头从床上栽下来,一脸呆傻的模样。
宫九是觉得自己是一脸呆傻的,以至于他自己都有些恼怒,终于缓过神来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床旁边的柜上还放着一些还没到时候出场的东西,顿时挺直了腰板遮住墨麒的视线角度:“出去!”
当面那啥已经泡汤了,这些暗卫终于购置回来的玉石铁铐,可不能再因为这次意外泡汤了。
……刚刚他看见了吗?没看见吧?但是这么明显,会没看到吗?可他现在这个表情,好像没有发火的意思,应该是没看见吧?宫九一边使劲竭力抻长上半身挡着身后的柜子,一边心虚地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
墨麒当然没有看见。
那么大一个宫九活色生香地坐在地上愣愣地望着他,他眼里哪里还有空余看别的东西。
宫九被墨麒越看越心虚,弄湿的手都不考虑洁癖不洁癖了,直接在被窝里胡乱蹭了一下拿出来:“你出去!”
墨麒表面平静,实则浑浑噩噩地一步一个指令,僵硬地转身踏出门去。
屋外的冷风凉飕飕地一吹,顿时把他脸上烧起的火,和他心头拼命想要忽视、强行压下的火焰吹得更旺了,很是符合东风吹赤壁的规律。
他在冷风里糊里糊涂地差点被门框绊了一跤,踉跄之后飞快稳住身子,很是刻意地挺直身板,硬是装作不动如山的沉稳模样,头也不敢回,背着手抖着摸索到了被他暴力推开的大门,以最快的速度关了起来。
墨麒平静地想:我我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他不由地在冷风里扬起了脸,眼神游离飘忽。但再怎么游离,再怎么飘,方才那一幕画面都死死地霸占了他的整个大脑,一遍一遍强行在他的眼前闪过,一次一次地刻画着每一个细节,越是闪烁就越是清晰。
以至于他甚至能在脑中描摹出宫九如氤桃花的面孔上,一共缀着几滴汗珠,其中最动人的一滴,如何顺着宫九饱满的额头一路自高挺的鼻梁划过,在释放的颤抖中支撑不住地滴落在对方殷红的唇上。
墨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嗓子突然一片干涩。
……哪里有寒潭,哪里有冰池,他可能需要跳进去泡一下。
……我真是太畜生了。
墨麒无比自我厌恶地想。
早起的花将溜溜达达地跟在自己的蛊虫身后晨起散步,就被杵在九公子门口,一脸克制,脸黑的像个门神一样的墨麒吓了一跳,漫天嗡嗡的蛊虫跟着花将的心思哗地一下惊散开:“道长,你这干嘛呢?”
花将走到墨麒面前,侧了侧身试图往墨麒身后没被关掩饰的门里看:“等九公子呢?”
墨麒侧过脸看了花将一眼,沉默地后退了一步,将门缝遮的严严实实。
花将:“……”
花将试图解释:“不是,我没打算……唉,算了。”他看着墨麒已经不自觉拧了起来的眉毛,自觉地放弃了口舌之争,“你们这么早起来是做什么,准备吃什么早食吗?辽国不比大宋,没有那么多精致的茶点的,这么早出去,也就是那些普通的早点摊子,没什么好吃的,倒不如多等一会,等日头上去了,开门的吃食铺子就多了。”
墨麒这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不是。我们打算去皇宫里探一探。”
那些随着主人心意被惊飞的蛊虫们,这下又齐齐飞了回来,重新附回花将皮肤下,在花将白净的脸上勾出一个好奇的弧度:“皇宫?你们去皇宫探什么。”
墨麒沉吟了一下,想到自己就这么和九公子一起凭武功闯进皇宫,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倒不如借由耶律儒玉的手,换个不那么扎眼的身份,想个顺理成章的办法混进宫去:“耶律燕可能是在皇宫内死的,我想找到案发的地点。七皇子可有办法送我和九公子进宫?我们可以易容。”
“唔,你要这么说的话。”花将挠了挠脸,“可以是可以,不过辽主一向对七皇子不怎么待见,七皇子自然也不会没事送上门去自讨没趣。你先说说你要去的地方是哪个宫?若是能避开辽主,那便最好避开吧,免得到时候辽主拿你们撒气。”
墨麒:“……辽主的宫殿。”
花将哑然:“……你们还真是哪里危险往哪里闯。”他叹了口气,“我与你说实话,七皇子向来是不会主动找辽主的,就连辽主的生辰,他都不曾送过寿礼。你若是突然借七皇子的名义去找辽主,恐怕辽主也会怀疑。不过,你大可不必直接以七皇子的名义进皇宫。”
花将笑道:“七皇子幼年丧母,在皇宫中孤木无援,独自谋生,曾在宫中经营打点过一些宫人。据这些宫人说,辽主前些年新纳的一位回鹘妃子,最是善嫉,天天磨尖了脑袋想着怎么争宠,怎么往辽主眼前凑。”
“七皇子前段时间收了一套红玛瑙金珠佩饰,价格昂贵,品相极佳,色泽明艳。若是这位回鹘妃子得了这套佩饰,定会立即想尽办法要往辽主面前凑。”
花将拍拍衣袖:“一会儿我便把这套佩饰拿来,你与九公子便易容作我身边的仆役,同我一道把这配饰送进宫去。”
墨麒惑道:“可……七皇子身为皇子,给父王的妃子送礼,会不会有些不妥?”
莫要因此给七皇子招徕麻烦。
花将挑眉,大逆不道地道:“现下的辽国,若是七皇子真想要,便是一个辽主之妃又如何?皇座也不过是囊中之物。只是七皇子说自己还有一要事未完成,此事至关重要,他无心皇座,才先放耶律洪基这对愚蠢的父子多蹦跶几日。”
墨麒哑然失语。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还能说什么呢?直接回去做好易容吧。
花将上下扫了一眼墨麒,提醒道:“对了,道长你记得用缩骨功把自己的身形缩一缩,样貌也画的普通一点。那回鹘妃子因为被辽主冷落也许久没见过男人了,莫要到时候她瞧你长得这般高大矫健,见猎心喜,想着与其同一堆女人争宠,还不如金屋藏男……”
又因为长得高惨遭调侃的墨麒:“…………”
实是委屈。
不过等真开始易容的时候,墨麒还是很虚心听取意见地用缩骨功,将自己的身形生生缩矮了几寸,站在终于收拾好自己的宫九身边时,两个人几乎一模一样高。
以往仰视墨麒仰视地习惯了,这次墨麒为混入宫去,乍然一下用缩骨功变得和自己一样矮、呸,一样高,宫九倍感新奇。
他的目光上下审视着面前这个瘦削又满脸病容的男子,若不是对方在敲门后开口说话,他居然都没发现这是墨麒。
……这种病殃殃的样子倒也不错啊,不过生病总归是不好的,还是罢了吧。宫九一边想着,一边把将脑内的一些不可为外人道也的想法打消了。
墨麒心中狐疑地和宫九确认:“九公子当真不会易容之术?”
宫九:“你何时见我易容过?”
宫九当真没有说谎。以他的武功,以他的身份,以他的背景,何至于要以易容见人?便是从前杀人不过头点地的时候,他也未曾用过易容这样的手段,所有被他追杀的人,早已命丧黄泉了。
墨麒只得再回房去,将自己用来易容的东西取来,匆忙合了模子,将改制过的人.皮面具给宫九用上。
宫九原本还兴致勃勃地想问这是不是真人.皮面具,但看着那当真和人脸面皮一样东西被融化,又重制了的模样也晓得,这肯定不是了。
宫九兴致缺缺,直到墨麒拿着成形晾凉了的人.皮面具转回身,要给他贴上的时候,才振作起精神来,抖擞地挺直腰板,扬起脸闭着眼睛任墨麒怎么折腾他的脸。
墨麒当然不会糟蹋九公子这张完美如璧的脸了,宫九这副刻意摆出来的信任姿态令他有些哭笑不得。他小心将宫九原本的眉毛用带着粘性的脂油压好,才贴合着对方弧度优美的脸部线条,将人.皮面具慢慢贴上去。
他的动作很轻,而且因为早上的事情,又心中在意地不敢和宫九的肌肤有任何额外的触碰。宫九只觉得对方贴个人.皮面具,搞得倒像是在用羽毛给自己的脸搔痒,还是那种隔靴搔痒,越搔越痒的那种,便忍不住皱了一下鼻子。
墨麒:“别动。”
因为专注,墨麒的脸和宫九的脸离得很近。说话的时候,湿热的气息便扑在宫九的唇上、下巴上,搔得宫九不仅鼻子痒痒,就连唇瓣、下巴,连带着心尖儿,都跟着一块痒起来。
宫九的手跃跃欲试地敲了几下椅子的扶手,然后忍不住探了出去。
墨麒的腰,腰线很好看,现下因为缩骨功的原因缩水了一圈,倒是更加符合宫九的理想要求了——原先的尺寸,还是壮了点,而且全是肌肉,硬邦邦的,不够纤细,不够柔软。
不过有劲的蜂腰倒是比软绵绵的细腰更适合道长。
宫九漫不经心地将手在墨麒腰上量了量,以比较的态度,挑三拣四地想,活像是要是不满意,墨麒的腰就能像首饰一样挑着换似的。
墨麒忍不住抖了一下,宫九的假鼻子顿时就歪了。
墨麒猛地直起身,退后了几步,深呼吸了一下,还是没憋住,怒瞪道:“九公子!”
宫九睨了他一眼,好像他反应这么大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似的:“嗯?”
墨麒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闷声道:“鼻子歪了。”他又重新走回去,弯下腰,“别碰我腰。”
宫九:“哦。”
于是等到墨麒开始给宫九的人.皮面具附眉毛的时候,一双手又戳了戳他因为缩骨功而有些瘦削单薄的胸膛。
用来勾形的笔刷地一下划了一道直冲额顶的粗线。
墨麒:“…………”
“九公子。”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平静地道。
宫九还没有意识到问题:“嗯?”
下一瞬,墨麒温热的手指就点中了他的睡穴。
墨麒举着笔:“你休息吧。”
这条漆黑麻乌的大粗线是弄不掉了,毕竟这不是真的脸皮,而只是一张薄薄的皮面,万一蹭破了就前功尽弃——虽然现在看来,已经很前功尽弃了。
墨麒心中有气,还有一股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别扭劲,看着已经宣告破相了的面皮,索性不打算把宫九化成原定的清秀小厮了,顺着那条大粗线伪了一条长长的、蜈蚣一样的疤痕,又把本来该细长英气的眉毛做成浓密狂野粗眉,又在好不容易修直了的鼻尖上点了好几个痘印,多加了几坨,变成蒜头鼻子,又举笔给原本白净的面皮上洒下星星点点的雀斑。
宫九被唤醒的时候,看着墨麒带着点冷笑的眼神,就意识到不妥了。可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拿起铜镜的时候,也依旧被自己丑得险些心跳骤停:“为何还有胎记?!”
墨麒冷冷道:“手欠的人不值得有一张干净的脸。”
宫九:“……天下手欠的人都该为你这句话感到害怕。”
于是,花将去库房取来了红玛瑙金珠佩饰,和墨麒、宫九会和的时候,整个七皇子府上空都弥漫着惊慌失措、到处乱撞的蛊虫。
花将险险将差点摔掉的佩饰抱好,收回了被吓出来的蛊虫,勉强干笑道:“怎么九公子的易容这般……特别?”
他在丑陋和骇人之间斟酌半天,换了另一个委婉的词藻来形容宫九这张“别开生面”的脸。
宫九笑了一下:“自然是道长不愿让人看到我的面貌——”
墨麒强行打断宫九的瞎话:“易容时,不慎失手了,只能这般填补。”
他也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宫九手欠戳他胸,才引得他失手的,只能含糊过去。
花将:“……好罢。”
花将脸上笑眯眯,心里却不以为然地想:易容时不慎失手?……呵,便是随便编个其他理由,也比这个好。失手至于失手到整张脸都和毁容了没什么两样吗?
花将心里腹诽,嘴上却是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口的:“两位,我东西已经取来了,也令人往宫里递了牌子。辽主一般除了晚上,便只有晌午时分才会呆在自己的寝宫里,其余的时间都在处理奏折,妃子是拜见不得的。我们现下出发,将首饰送去,恰好能赶上晌午时分,辽主休息的时候。”
墨麒点头:“好。”
花将:“……不过九公子这个……这个样貌,怕是进不了辽主宫殿的。”
墨麒:“……”
花将:所以为什么要把九公子弄的这般骇人。
墨麒定定地看着花将:“为七皇子做事的人生的面貌丑陋,辽主应当是幸灾乐祸才是吧。”
花将:“……”他慢慢绽开一个微笑,“道长,您高兴就好。”
·
·
辽主看到宫九的脸会是什么想法,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但回鹘妃子是真被吓到了。
为了给宫九“遮丑”,花将特地给宫九准备了一个帘帽,照理来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然而花将记着提醒了墨麒修改身形,却算漏了宫九也是个身材修长矫健的男子,只是平日里一直和身高过人的墨麒站在一块,才显得好像有些矮小而已。
现下墨麒用缩骨功缩得和宫九一般矮了,没有了比较,宫九的身高自然就正常地显露出来了——便是与辽国皇宫的禁卫长相比,也是一般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