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断的肋骨刺开了胸口的皮肉,细小的碎骨扎进肺里,沈归晚大张着嘴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了像漏了气的破风箱一般骇人的嘶鸣。
鲜血从他的胸口涌出,在大理瓷砖上蔓延,渗进瓷砖间的缝隙里。
沈归晚疼得几乎昏死,沈禄却没有停下来,直到那根报废的鱼竿彻底被打断,瓷砖被鲜血染红。
二十岁的沈归晚再一次被送进了医院,他在一个月里两次住院,全都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进去的。
他身上满是伤痕,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那一个月里,医生和护士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察觉到了他遭受了家庭暴力,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停下来与他交谈。
沈归晚看到了他们眼里的冷漠,没有将沈禄做的一切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能帮助他。
他在这场单方面的施暴孤立无援,就像过去的母亲一样。
等他出院后,沈禄收走了他所有的证件和银行卡,转走了卡上所有的余额,每个月只给最低额度的生活费。
沈归晚没能去约定好的单位实习,也没能实现母亲的愿望,没能逃到沈禄找不到的地方。
沈禄彻彻底底折断了他的翅膀,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留在沈家那栋阴冷的宅子里。
沈禄常年对妻子施暴,妻子离世后又开始无端地殴打沈归晚。
在漫长的殴打里,沈归晚逐渐不再反抗。
沈碌施暴的对象从母亲变成了他,曾经敢打断同学的牙齿、敢拿刀威胁人的沈归晚选择了逆来顺受。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副模样,也曾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叛逆凶狠得敢拿刀和父亲对峙。
那是沈归晚反抗得最凶狠的一次,但什么都没改变。
当年他拿刀从父亲手中救下的母亲在一次又一次的绝望中选择了死亡,她变成了相框里冰冷的照片,所有的音容笑貌都定格在照片里那片荒芜的海滩上。
母亲喜欢大海,沈禄不在的时候时常带沈归晚去看海边瑰丽的日落,可如今她葬身最爱的大海,只给沈归晚留下了一张照片。
她或许想用死亡斩断沈归晚所有的念想,但她没有想到离去的孩子会因为一通电话赶回来,甚至会为了她的死留在暴虐的丈夫身边。
每次萌生逃跑念头的时候,沈归晚就会逼自己再回忆一遍被沈禄抓回来时的绝望。
不要跑了,就这样吧。沈归晚每一次都这么告诉自己。
被打断的肋骨已经重新接上,阴雨天总是在疼,止痛药吃了许多,大多时候都不见效果。
那是经久绵长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沉淀变得愈发强烈。
这也是母亲忍受了二十五年的折磨,自己三年里所承受的不过是开端,是母亲经历过的万分之一而已。
他的苦痛是他自私逃避的报应,那两根折断的肋骨和母亲常年无法消退的淤痕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沈禄在书房里踹倒沈归晚的那次,他的后背撞在书架上,放在最高处的相框砸在他的身上,玻璃扎扎进膝盖里。
玻璃摔碎了,沈归晚也只能一点点把它们从膝盖里挑出来,重新拼在相框上。
他像被抽走了灵魂,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任人蹂躏的傀儡。
四年前他一个人逃去首都,留下母亲独自忍受这一切,如今这一切都是对他的惩罚。
沈归晚如行尸走肉般浑浑噩噩过了三年,在别墅的门前碰到了那个姓刘的男人。
对方上前搭讪,自称是沈禄的合作对象。
沈归晚前一天才挨过沈禄的打,服下了过量的止痛药,停止运转的脑袋里一片混沌。
他稀里糊涂被对方哄骗上了床,定下了所谓的“恋人关系”,又在见面时被对方父母撞见,捅到了沈禄面前。
沈禄前脚好声好气地和刘家父母道歉,后脚就把沈归晚从二楼踹下来。
沈归晚的头撞在楼梯的支撑柱上,裂开的皮肉翻卷,鲜血顺着楼梯的边缘滴在客厅的地板上。
他再一次进了医院,在苍白的病房里遇到了杜之年。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杜之年撩开病号服的袖子,低声询问着。
他似乎不怀好意,却是三年里唯一一个问自己需不需要帮助的人。
尽管沈归晚从来没跟杜之年提起过往的那些,但对方猜到了,在见过他身上的伤痕后甚至好心劝他离开的人。
“你可以改变。”
沈归晚冰冷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嘴唇,将母亲斑驳褪色的照片夹进了书里。
沈禄现在敢推他出去招待客户,以后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他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凑巧碰到杜之年,碰到好心出手相助的人,也不能再以暴制暴。
哪怕为了过去的一切惩罚自己,沈归晚也不想变成母亲讨厌的模样。
他骨子里依旧叛逆,只是在绝望里被磨灭了。
如果有人愿意帮他,沈归晚会像母亲说的那样跑得远远的,永远不回来。
沈归晚打开笔记本,将先前记下的那串来自国外的电话号码输进了手机里。
他按下通话键,电子拨号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拨号音持续了将近半分钟,在通话自动挂断前变成了一声蹩脚的中文:“你好?请问哪一位?”
电话那端的外国男人不擅长中文,随后又用英文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你好。”沈归晚停顿了片刻,又问:“请问你认识……路星吗?”
“这个号码是她给我的。”他轻声补充到。
接起电话的外国男人忽然沉默了,沈归晚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答,正要准备用“打错电话”这个蹩脚的借口缓解尴尬,一个低沉的女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我一直联系不上小星,她还好吗?”
沈归晚的牙齿打颤着,含糊不清地回答:“不太好。”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半晌后女人才反问他:“你和我妹妹是什么关系?”
对方主动挑明了身份,沈归晚张了张嘴,却忽然回答不上来。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书架,视线扫过繁复冗杂的书名,最后落在了夹着母亲照片的那本书上。
“朋友。”沈归晚说,“我是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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