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州庐平城, 到仙盟位于中州的总部,是一段十分遥远的路程。
途中荒山沼泽雪岭沙漠,间或还有?零星飘荡的魔物, 奚陵的寻仇路, 从一开始, 就注定了不会太轻松。
不过, 仙盟的势力, 从来也不仅仅局限于中州。
东州最大的主城外, 奚陵看着紧闭的城门, 脸上露出思索。
满身鲜血已然不见,他换了身衣服,清清爽爽, 干净简单。只是新的装束明显大不如前, 棉麻的布料, 粗糙的裁剪, 同样是纯白, 却不可避免的有?些微黄偏暗。
好在, 穿它的人足够好看,于是再?朴素不过的服饰,也穿出了一种落魄仙人般的憔悴与出尘之感?。
但他对之前的那件衣服似乎有?什么?执念, 脱下之后也没完全丢弃, 而是将没沾血的部位裁剪下来, 整整齐齐分成了几份, 各自记录着一些随时可能?会忘记的东西?。
这回用?的不是血,而是正常的笔墨。
他低头, 又?仔细看了一遍手中简单的路线图。
明明才?过去了一个白天的时间,他居然就已经有?些忘记了该怎么?走。
神智衰退的速度, 比他原本预计的还要快上一点。
曲曲绕绕的黑线十分潦草,除了一些简单的方?向,就只标明了他所要途经的城市。
不多,加上仙盟总部,统共也就三座。
第一座,就是他现在所站的位置——东州的主城,同时也是仙盟的分盟所在地。
灾难结束后,仙盟看似放权,只主要管辖地理位置最佳,资源最为丰富的中州,但实际上,其余的每一州,仙盟都还各设有?一处分盟。
他们位于各州的主城,打着监督辅助的名义,规模宏大,行事高调,在譬如东州这样、本地宗门势力不够强大的地方?,分盟的地位甚至和管理者平起?平坐,明明是神风宗的管辖范围,大小事宜却都还得同仙盟商议。
当然了,也有?仙盟手伸不过去的地方?,譬如玄裕宗所在的南州,分盟就形同虚设,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一百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太多事情,当年对他下手的人,现下也并?不都在总部待着,左右去往中州时也会经过,奚陵便?打算,先从沿途会经过的两处分盟下手。
天色已晚,紧闭的城门防不住夜行的鬼魅,不知?何时,城中无声无息,凭空多出了一道身影。
他速度极快,屋檐、枝梢、甚至是半空中被风扬起?的落叶,都是他用?于借力的工具,风驰电挚,衣袂纷飞,每一次脚尖的一个轻点,都能?轻飘飘跃出数丈的距离,常常只是一个眨眼?的光景,就已从路的一侧,出现在了另一边。
不过,此人的脚好像有?些问?题,看似行动灵敏不受限制,实则腿部并?未如何受力,几乎全靠自身强大的修为在挪移。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落地的一刻,身影明显一滞,仿佛痛狠了一般,当即就要无力支撑地摔向一边。
玉阶碧瓦,雕梁绣柱,气势恢宏的分盟大门外,消瘦的年轻人摇摇晃晃,从上到下,都被虚弱两个字占满。
分盟负责看守的修士不少,许多人看见了他,却只是稍稍瞥了一眼?,随后便?转过头,漠不关心地收回了视线。
但还是有?两个人对视一眼?,上前将人搀扶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警惕——作为城中最繁华的地带之一,这里平时便?有?不少人来来去去,虽然大晚上的突然出现有?些奇怪,但这位身上并?没有?什么?灵力波动的气息,想来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危险性。
这样的想法,在对方?抬头时更加坚定。
“谢谢。”
很有?礼貌地开口,奚陵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干净,带着浓郁病气的脸。
他在两人的帮助下坐到了分盟价值千金的玉石阶之上,缓了好半晌,才?缓过来落地时脚腕钻心的痛感?。
断过的脚果然不适合赶路。
他抿了抿嘴,有?些嫌弃。
而见他稍稍好转,二人才?道:“这位公子,突然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情?”
话音一顿,他们正想说如若不急,可等明天再?来,但看了看奚陵这半死不活都要赶过来的架势,又?着实不像是不急的样子。
有?人遇险?遭了冤屈?还是家里被魔物袭击。
可是……这些事情与其找仙盟,不如隔壁的神风宗来得更快一点。
出乎意料的是,奚陵摇了摇头。
“我?来找人。”
脸上露出思索,奚陵回忆了好一会,才?说出了一个跺一跺脚,整个东州人都会知?晓的大人物的名字。
闻言,眼?前的两个人还未说话,另一边先传来了冷哼。
“赶紧回去洗洗睡吧。”说话的人瘦得像猴,闻言面露不屑,鄙夷道,“易松前辈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我?在这看了三十年的门,都没有?近距离看过一眼?。凭你?”
他上下打量了看不出半点修为的奚陵一番,嗤笑了一声。
然而,仅仅小半个时辰以后,此人脸上的嗤笑,就化作了深深的惊恐。
那位在他眼?里强大到登天都难以企及的大人物,死在奚陵刀下的时候,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两声。
他很震惊,奚陵也很震惊。
以至于收回霜殁之前,他还抚了抚刀身,颇有?种玷污了宝刀的屈辱。
亏他听了这瘦猴的话,还以为对手有?多厉害,上来就使出了最强的杀招,却不曾想,一下就死透了。
“这样也能?叫前辈吗?”眼?中写着浓浓的失望,奚陵十分诚恳地看向对方?。
明明以前的时候,这人都还没有?这么?弱。
百年的纸醉金迷到底是掏光了这姓易的身体,不仅警惕性大大降低,就连修为都退步了许多。
猛然向前冲了几步,瘦猴还以为是要杀他,吓得尖叫一声,捂头蹲了下去,身下的地面流出了腥臊的液体。
然而奚陵却并?不是冲他,而是抬手之间,杀了个在瘦猴眼?里,大概也是个前辈的存在。
这人并?不是当年害他的人之一,不过这也并?不妨碍奚陵对他产生杀心。
——方?才?进来之前,奚陵听到了此人与易松交谈,聊的却是为什么?派去洞天的人还没有?传回来消息。
听到这个说话内容,奚陵茫然了一会。
原来仙盟还不知?道他们洞天的计划失败了。
那看来是去的人都没能?回来。
师兄的反应好快。
突然,奚陵愣了一下。
……师兄?
一时间理不清楚哪里来的师兄,奚陵索性不想了,提刀便?开始大杀四?方?。
来都来了,既然都是害过他的人,那就没必要留了。
手中又?添一道亡魂,奚陵踩着满地流淌的鲜血,拿下了墙边一个装饰用?的面具。
原本是不打算遮掩身份的,但既然仙盟连自己行动失败了都不知?道,那还是稍稍掩饰一下,说不定下个分盟还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奚陵出于对死者的尊重?,还走到了易松的尸体面前,认真道:“你的面具很漂亮,谢谢你。”
说完,顶着狰狞恐怖的漂亮面具,奚陵顺手给还在不停颤抖着的瘦猴清了个魂,抹去了他近期的记忆,然后走到两个先前扶过他的守门修士面前,递给他们两道符文。
二人最开始是不愿意带他来易松府上的,却在奚陵说“自己就要死了,必须要见易松一面”后还是给他引了路,并?在之后屡屡暗示,易松可能?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的暗示是出于一番好心,却打死也想不到,嘴上说着要死的人,竟会乱刀砍死他们只能?仰视的大能?。
“你们是好人。”将符纸塞到哆哆嗦嗦的二人手里,想了想,为了防止事后仙盟追责他们,奚陵又?将人打晕,然后才?转过身,看向屋外如临大敌的数道人影。
冤有?头债有?主,除了几个印象深刻的领头人物,其他人奚陵没那个时间一一查证都有?谁害过自己,因而也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人群一眼?,便?如履平地一般,随心所欲地来,轻轻松松地走,一群人使尽浑身解数,结印的手都划酸了,也只是堪堪让奚陵离开的步子慢了那么?几步。
成功结束第一场战斗,奚陵没怎么?停歇,又?向下一处地点赶去。
*
由于大部分人力都被派去寻找奚陵,加上仙盟还有?意封锁了一下信息的原因,分盟被突袭的消息传来之际,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申时。
徐雁竹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双眼?放空,正在怀疑人生。
“还没想通呢?”
梅文朔坐在她对面,老神在在看着。
徐雁竹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梅文朔疑惑:“他俩不是挺般配的吗?我?一个外人看了都觉得好,怎么?你反应这么?大?”
“这不一样!”捂着眼?睛,徐雁竹逼迫自己不要回忆,但还是压不住画面的浮起?,振声道,“你认识他俩认识得晚,根本不知?道他们发生过什么?!”
梅文朔不以为然,心道能?发生什么?,端起?一杯茶慢慢喝着,然后就听徐雁竹灵魂拷问?:“你见过大师兄给小陵洗尿布吗?”
梅文朔一口水差点没喷到徐雁竹脸上。
知?道了如此惊天的大秘密,梅文朔觉得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但他偏又?该死的好奇,忍不住问?:“奚陵入门的时候不是已经七岁了,怎么?还……”
“是因为受了伤。”
当时奚陵才?只有?九岁,被十七岁的傅轩轶偷偷拉下山说什么?要庆祝成年,从此由他保护师弟,结果成人礼过进了病榻,一个被魔物打断了好几根肋骨,另一个更惨,好几个月下不来床。
奚陵是断了肋骨的那个,他当时年纪太小,还做不到辟谷,自然也免不了凡俗,吃喝拉撒都和凡人无异,但他其实不止断了骨头,内脏也伤到了,却因为难以启齿,故意隐瞒不说。
结果可想而知?,伤势严重?恶化。
白修亦气得不轻,却还是维护了他小小的自尊心,每天晚上跑到河边,偷偷帮他清理污渍,老妈子到让不小心撞到的徐雁竹十分震惊,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他们家吊儿郎当还有?些洁癖的大师兄能?干得出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