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到时间了吧?”
“快了, 刚才李哥发消息说老板醒了联系他——”
“嘘,有动静,好像醒了, 我去看看,”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向他逼近了,“……蒋总?”
前一秒,蒋提白的所有感官和意识,还在被一条黑暗滑腻的窄小甬道束缚挤压着。
下一秒, 他被重重地推出了温暖和泥泞, 四处挥散不去的浓重铁锈气味,眼前晃动着震惊含恨的眼睛,脑海中那人的声音在混乱中忽远忽近。
【你又是谁?蒋提白……还是蒋柏?!】
对方质问的时候,眼神是多么严厉, 显得多么讨厌自己, 蒋提白热腾腾的心口骤然一冷, 又痛又怕,不知从何解释, 本能就要狡辩,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都原谅我了吗?怎么现在又提这些?
蒋提白正懵头懵脑地难受之际,来自真正外界的窃窃私语声就这样从空无一物处粗暴地冒出来,打了意识浑蒙的蒋提白一个措手不及。
他浑身遍布湿冷的汗水,瞬间醒过来,同时想到:有人正要淹死他。
并且这人的手朝他抓来, 带来一阵陌生人的气味——
“等一下,先别碰他,”窃窃私语中的一个嗓音突然变得很紧张。
紧张可是晚了。
蒋提白是这样想的。
他眼睛的确才睁开了一秒, 但身体已经朝来人扑了过去。
“啊!!”
“嘶——老板!”
“把画——去把那个照片拿过来,照片!!!”
兵荒马乱的十几秒后,伴随着“老板你看,你快点看”的离奇喊声,一张看起来刚打印出来不久、还有油墨气味的照片出现在了蒋提白的鼻端,间接地隔开了他和“受害者”。
举着照片这人,恐怕觉得老板的脸和照片的距离实在近得不礼貌,担忧老板要看清照片恐有斗鸡眼的风险,于是拿着照片的手悄悄向后挪了一挪。
蒋提白凶残的视线焦点只能落在这照片上,他从右往左,从下到上,完全数清了照片上面都有几个人之后,他的手才舍得放松了一些,手一松,眼里的精光也缓缓散了。
拿着照片的人却没有发现他的软化,还在说:“老,老板,你彻底醒了吗,你要不确定,我这还有几张。”对方说着,手里至少二十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在蒋提白视线中呈扇形展开。
蒋提白:“……”这新来的有点东西,扣钱。
即便确定回来了,蒋提白疑心仍不肯褪去,还是毫不客气又仔细检查了几遍。
1927年的索尔维会议老照片,在蒋提白这里,实用性甚至比照片本身代表的“量子力学缩影”对现世的意义还要大。
先不考虑审判者游戏是怎么作弄物理学的,反正照片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是真实世界才会有的,因此也只有看到它,蒋提白刚才醒来时不小心爆发的被害妄想、疑神疑鬼、包括某些灭绝人性的想法才强行被他沉入心湖。
等蒋提白终于放过那些照片,抬眼打量周遭。也是新鲜,他已经不在他昨晚睡前停留的卧室里,而是在另外一个陌生、不怎么宽敞的空间里醒来。
数数进游戏这些年,这几乎是第一遭。他也想起来了,是他执意搞得这一出,现在他是在自己的私人飞机上,眼下他理应已经到达锦川市了。
正常人的思维缓慢上线,蒋提白抬手打开遮光板,外头天色发青,朝阳浑圆黯淡,锦川这座商务机场的环境空旷,看起来很冷。
不过这种冷倒和他每天早晨起床所感受的冷是一样的,没限地域。
“看天气预报,今天锦川市有雨。”新人道。
蒋提白闻声回头,身后床铺虽然已经在整理了,但还是一团糟。
他眸子犯懒地左右移动,舌头更是粘住了一样动都不肯动一下,好半天,他才战胜了强烈的烦躁,对心有余悸的“受害人”哑声道:“你没事吧?”
后者如梦初醒一般对蒋提白说:“……对,对不起蒋总,李助理之前已经给我交代过了,只是我没想到……”
拿照片的新人立即用焦急的眼神拦住了这个话头,毕竟保密协议下,老板多多少少是个精神病这一点,好像不太适合和老板本人聊吧。
蒋提白观察几人眼神互动,知道刚才发疯这件事会有人帮他处理好的,他于是伸出手去要手机。
“蒋总?”受害人抚着通红的脖子咽口唾沫,提醒说:“李助理让您醒来联系他。”
蒋提白垂眸不语,他怕自己一开口,又跳起来掐住谁。
李助理李助理,所以这混蛋人在哪呢?!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外加这几个看起来不聪明的到锦川市了?什么意思,发配边疆?
蒋提白缓缓扶住额头,该处理的事一大堆,他却开始多余地回忆刚才的梦。
这个梦透着极端的异常,所有内容完全不像他的想象,稍微琢磨一下,他甚至开始火烧屁股,强忍着没有说脏话,最终虚弱道:“新来的,我手机呢?”
新来的真不争气,又慢半拍才明白是在叫他,赶忙收起那叠照片,从一片狼藉的卧室中翻出了蒋提白掉在地毯角落的手机,同时小心解释道:“……老板,我是小刘,我那个……”这人主动替蒋提白找借口:“最近换发型了。”
蒋提白动作一顿,装模作样去看那张“新面孔”,其实还在想小刘又是哪个小刘,这人真是傻瓜吧,为什么不说全名?一晃神总算让他给想起来——原来是每天跟李助理寸步不离的那个小刘秘书、小徒弟。
蒋提白接过手机,笑道:“眼镜也不戴了,怎么,谈恋爱了?”
刘觅:“哪有。”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了,”刘觅说完慌忙转移话题,“您要不再休息一会儿?”
二十三?哦,这么说还真不是笨蛋,是学霸来着。
——舍得放自己高才徒弟跟精神病老板一起出差,李助理虽然本人不在,但也算下血本了。
蒋提白咬牙想着,心里那股焦虑的邪火总算按下。而且对刘觅这种十几岁就进公司的老员工,他还真不能随便欺负……呵,李助理又拿老板下棋了,扣钱!
这边刘觅与蒋提白短短几句交谈后,则站立不安,开始充分理解自家李哥对创始人身体的担忧。
因为那件简直颠覆世界的怪事,平时这位老板就体弱多病,目前长期在疗养中,很少出现在人前。
刘觅自己也是时隔一个月,直到昨天才匆匆与对方照面。
当时公司大队人马自宽阔的走廊拐角处沉默地涌现,走在前面的创始人尤其阴郁消沉,一双凌厉剑眉完全凝固似的,眼睛里头沉静得毫无人……沉静得比以前更让人害怕。
刘觅本来从每天大量的资料中猜测这位创始人在现实中实际上已经病到卧床不起的地步,可偏偏对方昨天脚步生风的出现在眼前,着实吓了他一跳。
恐怕只有对方刚才醒来时那一刻的发狂,才真正让自己窥到了“那个世界”的一分可怖吧。
还有这位老板情绪稳定下来后的理智和无辜也同样令人心惊胆颤,哪怕他貌似歉疚地微笑,笑容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也没什么感染力,仿佛那副单薄的笑容,只是为了拦住老板皮囊下面隐藏的洪水猛兽一般。
因此,老板可能也根本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叫他再休息一会儿。也是,在那个世界老板是没有健康苦恼的,醒来了当然要继续当工作狂。那支手机也很配合,在老板接过去的瞬间,有感应一般突然开始嗡嗡嗡地在对方指间震动个不停。
“那个世界”啊……
刘觅喉结轻轻滚动,他立即低下头隐藏了自己的口干舌燥,胡乱想到记事本里早已罗列好的长串工作,刚要转身,又被老板叫住了。
老板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刘觅浑身发僵,直到对方道:“三分钟,把陈雨依的联系方式给我。”
……
落地在锦川,蒋提白今天打开信箱的速度飞快,甚至他希望一秒钟就掌握昨晚到此刻发生的所有事,之后他还要给陈雨依打电话,那件事更十万火急。
于是蒋提白目光匆匆扫过指下屏幕,没想到第一条消息就让他眉头倏忽紧皱:
【老板,早安。十分钟前,商城玩家列表里凭空出现了一名叫做江醒的高级玩家,我想您已经认识她了。江醒售卖了一件副本录像,里面同时拍摄到了数十名玩家,也包括您在内。另外这个录像需要您本人过目一下,它实在太特殊了,不止是拍摄于特殊副本内,它本身的拍摄方式也非常奇怪,我】
蒋提白记得上次看到李助理发这么长的消息,还是几年前对方刚开始相信审判者游戏存在的时候,后来这人就彻底波澜不惊了,可见现在有什么东西又挑战了李助理的三观。蒋提白滑了一下屏幕,下面竟然还有两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