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博特大声吼叫,贺群青耳膜一震,指尖跟着动了。
手被铐起来真的很不便,让他很没安全感,贺群青悄悄移动手臂,手铐间的细链拉直了,他是想试试这个手铐是不是道具,到底能不能断开——
“长官!”伯德也敲起桌子,“我有一个办法。”
罗博特:“快说!”
“既然他很大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突破点,那为什么不把杰森带过来,让杰森来审问他?”
“……什么意思?”罗博特的眉头皱得死紧。
杰森来审问?
在场的没人比他这个导演更清楚,如果有一个无辜的人,那只可能是杰森。
这时候叫杰森来和开枪的嫌疑人“对峙”都是多余的行为,让杰森审问?
伯德擦擦帽檐下的皮肤,仿佛和罗博特一样焦急到出汗,他叹着气,来到罗博特身边,悄声对他说:“我们已经问了这么多人,根本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木仓手实在隐藏得太深了。可他——清洁工是唯一的突破口,我们眼下,似乎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专业人士来做这件事。”
“专业人士”几个字,直叫罗博特的眼球暴突。
“你疯了吗?”罗博特强撑着演戏:“杰森也是犯人,你想要犯人和犯人交流?”
“不,”伯德的声音更低了,“我们只需要告诉杰森,清洁工承认了和这次的事件有关,这就可以了,杰森会主动要求审问的。”
“可是,”罗博特回头看安安静静的清洁工,对方虽然身份可疑,但自己其实也不确定……
“没关系,”伯德的声音犹如魔鬼的低语,蛊惑罗博特带来杰森,“杰森受过训练,他不会杀了这孩子……也不会伤害你,就算他要做什么,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保护你的,长官。”
贺群青一直默默听着,听到这里,他忽然开腔,“没错。”
真人秀的导演,同时也是警长扮演者的罗博特,以及伯德同时转过头来盯着他。
“我想见杰森,”贺群青道,“我要和他面对面地沟通。”
“你想跟他说什么?”罗博特有些激动了。
“谁知道,”贺群青看看罗博特,又看看伯德,尤其是伯德,被他深深看进眼里,“也许见到杰森,我就会说了。”
贺群青模棱两可的话,让罗博特自顾自地确认了什么。
伯德继续柔声劝说,一段时间后,罗博特终于同意了将杰森带来。
罗博特阴暗地思考着,反正拍摄必须继续,他连犯罪现场都清洗了,还“关押”这么多人在地下,不继续拍能怎么样?
就算清洁工——这年轻人是无辜的,杰森的到来可能会伤害到对方,但这样正好!一旦杰森真正犯下了罪行,自己就可以用这点来威胁对方,警察就和自己真正站在一起了!
导演没想到的是,当他走出门去,要求“下属”将杰森带来,竟然被一口回绝。
守在门外,负责来回押送“犯人”的警察,有点恐惧地对罗博特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审问杰森,他太强壮了,他会反抗的……”
罗博特再催促,被一齐拒绝,他的热汗又流淌下来了。
难道他现在就要对其他人承认,出了天大的意外,真的有人被枪杀了,而他需要一名真正的警察的协助吗?哪怕杰森只是个连自己签过演出合同都不知道的傻蛋警察?
“我去吧,”伯德天真地站了出去,“我不害怕杰森,他在我眼里没有那么高大。”
说着,他回头看了眼贺群青,补充地说,“而且我觉得,杰森是个好人,他看到您,长官,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怪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伯德要去找杰森的脚步竟然又一次被拦下来。
“杰森的成绩很优秀,非常优秀,”门外的警察原本恐惧的声音变得强硬了一些,“你不该给自己找麻烦。”
“谢谢你的提醒,”伯德肩膀推开对方,根本没有感受到那人威胁的语气,“请你也别给自己找麻烦。”
“你知道吗?”门口的人声音更低了,也是藏着掖着不希望别人听到,“你同时是给我们其他人找麻烦,说好一小时一万欧元,你去找杰森,会提前结束演出。”
“哦,一万,”伯德不知道为什么笑了,“我的合同可是一小时三万欧,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那人惊疑不定。
贺群青听到动静,从审讯室里看出去,不知道伯德和其他警察起了什么冲突,门外停留的警察们脸色青青红红,像是非常愤怒,其中一人凑到另一个人耳边传递了什么,一时门外骚乱起来,罗博特被围在中间,而伯德趁乱大步走远了。
伯德一个人去找杰森?
他能行吗?
事实证明这个工作没有贺群青想象的危险,伯德回来的时候,除了带着杰森,旁边不知为何,还跟着柳晨锐,贺群青到底放下心。
再仔细一看,柳晨锐脸色不太好,因为他和杰森被铐在了一起。
柳晨锐这么帮伯德这个新人的忙,是贺群青没想到的。
“伯德!”罗博特焦头烂额朝伯德怒吼,“你刚才对这些先生说了什么?”
“对不起,”伯德有点吃惊,马上对所有人道歉,“我不知道你们那么在意,再次对不起,我是随口说的,只是骗你们的——长官是个公平的男人,你们怎么会相信我的鬼话?”
“……”
“……”
“……”
在所有人、包括导演振聋发聩的沉默中,伯德带着杰森与柳晨锐毫无阻拦地进了审讯室,好半天,罗博特才走进来。
房间一下子变得更狭小,但伯德一一摆好凳子,将所有人都在桌边安置好。
杰森根本没有罗博特想象的发起疯,他看起来十足冷静,尤其他来见长官的一路上,没有丝毫反抗,此刻坐下,他一点点、仔仔细细地环顾周遭,神色愈发沉着。
罗博特被他影响,也镇定了,但此刻这种安静,又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他干脆说:“杰森,我已经问出来了,这个男孩,这个清洁工,身上有猫腻,他就算不是木仓手,也和枪.手有联系,或许他就是内部策划的那个人,以他的年龄,报复社会,邪丨教什么都有可能——法医已经检查过尸体了,射击角度不止一个,木仓手也不止一人。”
杰森沉默地听着。
罗博特继续说:“他说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见到你才会承认……杰森,这家伙口风很严,你刚才不是一直在说,自己是无辜的吗?你想减免自己的罪行,获得死者家属的原谅?现在你需要自己问出一些东西来,你要自己证明自己的无辜!”
房间里持续地沉默着。
终于,边听边注视着贺群青的杰森开口了,先前的嘶吼让他的声带撕裂,此时声音十足暗哑,他清清嗓子才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从他的神情,贺群青知道,杰森已经看出了一些真相,于是摇摇头。
杰森的身体便无力靠向椅背,他搓了搓紧绷的脸皮,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勇猛,近乎颓然,像是惊吓过度后产生了强烈的疲惫,他放弃了挣扎,这时他要求:“我要看看我的枪。”
罗博特目露不可思议:“你还清醒吗?你觉得我会把枪给你,为什么,让你朝我射击?”
伯德阻拦他站起来,关切地说:“冷静点,长官,你有高血压。”
“我要看我的枪,”杰森重复道:“把它给我。”
“不可能!”
“给我。”杰森甚至没有发脾气,他环视在坐几个人,又动动手腕,那个被迫和自己铐在一起的男人,对方仅瞥他一眼,似乎比他还疲惫,杰森摇头,“不然我保证你们会后悔的,很快就会后悔。你到底是谁?我们真的在市中心吗?”
罗博特僵坐着纹丝不动。
“真是荒谬,”杰森此刻看起来才有了一丝崩溃,“太荒谬了。”
“你精神失常了,杰森?”罗博特轻声说。
“我不知道,”杰森道:“有一个方法可以证明,把我的枪,拿过来!!”房间里骤起阴影,杰森猛然站起身,宛如一只狂怒的雄壮野兽,他一巴掌打飞警长的帽子,大手一把揪住警长头顶的金色头发,猛然将对方的脑袋按在了桌上,“现!在!!”
杰森动作受限,柳晨锐也一齐站了起来,免得警长跑了。
罗博特起初惨叫都发不出来,反应过来后才大声呼喊:“救命,伯德!帮我!杰森——”
他喊了好几声,实在是杰森手下留情,伯德终于从身上摸出一件东西:“你的枪在这,杰森警官。”
“为什么——”罗博特总算被松开,他捂住头跌坐回去,才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在你那。”
伯德有些惶恐:“长官,是你之前给我的。”
“我?”罗博特恍恍惚惚,想起来之前杰森的木仓被缴了后,自己随手交给了拿证物袋的人,那个人是伯德吗?
他们在这边聊天,杰森已经将属于自己的配枪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
最终,他颓然放下枪,不只是放松,也是泄气,无力坐了回去。
“这就是那个节目,是吗?”杰森幽灵般问。
“什么节目?”伯德饶有兴致。
听到伯德这么问,柳晨锐和贺群青才明白,伯德没告诉杰森真人秀的事,既然如此,看杰森早已知晓的表现,杰森是自己猜到的?
“三年前,”杰森喃喃道,“三年前那个真人秀节目组,是现在这个,对吗?”
事到如今,罗博特还挣扎什么,他接过伯德递来的纸巾,擦着鼻血,有些痛苦地说:“你……你想起来了?”
“那个节目取消了……你们告诉我……”
柳晨锐快速看了眼自己和杰森铐在一起的手,杰森表面很平静,但那孔武有力的手攥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应该是越想越气。
“你们告诉我已经取消了!!三年前!!!”杰森轰然起立,再度爆炸,按住罗博特的头往桌子上又一次猛敲,只有伯德拦着他,可伯德动作太慢,他拦上面,罗博特的头已经到了下面,他拦下面,罗博特的头被拽了上去。
伯德急得说:“哎呀,别打了,他是大导演,别打了。他也挺无辜的,唉!你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
总算,杰森停手了,杰森放开呜呜叫的罗博特,大导演滚在地上,往桌子下面钻,房间一下更挤了,贺群青不停地收腿。
“也不难发现,”杰森轻蔑地说:“你们根本不像警察。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仅没人叫救护车,所有人还被关押起来,简直太荒谬了!这里是审讯室?你真的是在开玩笑,‘长官’,这个节目……这全部,都太可笑了,没有人会相信!”
杰森用力地讽刺,恐怕只有柳晨锐能觉察到,杰森桌下的手在发抖,可能是暴力引发的肾上腺素,也有可能是杰森自己还并不确定,之前经历的一切,枪.击,抓捕,那些都会是假的,会是真人秀节目。
这个地铁站,那个横陈着轨道的深坑,开进来的车厢——到处又旧又脏,站台空气里有尿骚味,现在则被浓浓的血腥味代替,这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不过太好了……自己已经证明了……
那把枪虽然逼真,外形和自己的枪一样,但里面装着橡皮子弹,根本不是自己的宝贝。
还有这个男人,也已经承认了是导演。
自己真是蠢极了。
杰森结成石块的胃正在一点点松弛,连导演扶着膝盖踉踉跄跄从桌子下面爬出来也大方地不去管了。
“我会起诉你的,”杰森只是道,“我不会让你的节目播出,你太过分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罗博特捂住一只剧痛的眼睛,此时已经看不出这个中年男人的表情,他对房间里的人说,“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杰森,跟我来——不,我要带你们一起去,你们几个跟我来。”
伯德:“好的长官。”
柳晨锐紧紧闭了一下眼,提醒道:“先把我们放开。”
“不,”罗博特显然有点害怕杰森,立刻阻拦。
“外面的人应该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伯德又说话了,“你们还是继续演,让他们以为这是新剧本。”说完他转过身,只给贺群青松开了手铐。
柳晨锐深吸气:“你……”
“走吧。”伯德脚步轻快,或许出于怜悯,他对罗博特仍表现出尊重,“你要带我们去看什么?”
罗博特半遮半掩自己越肿越高的脸,含糊说:“给大家一个惊喜。”
他准备狠狠报复这几位自以为是的年轻人,可接下来真正觉得“惊喜”的人,只有杰森一个。
罗博特当然是带他们所有人来看尸体。
演员们大多认为“尸体”一定是演完退场了,其实尸体就被罗博特一个堆一个扔在了那截车厢的另一面。他不许别人经手,只带上了法医金妮,他们两人合力把尸体套进了裹尸袋里,六具尸体套好后,没有了被人发现的危险,罗博特就叫人将尸体扔在了这后面,没再移动过。
杰森打开第一个裹尸袋后,已经接受不了现实,正在疯狂拆看另外几具尸体。
贺群青也明白了,为什么空气中的血腥气久散不去,尸体就在窒闷的坑道里。同时他回头看向罗博特,缓缓道:“这里有七具尸体。”
除了杰森,其他人看到尸体,连惊讶的表情都没出现,罗博特更意识到这三个人的不对,他无比慌乱,掩饰地低声哼哼,甚至都没听清贺群青的话:“什么?”
杰森的动作猛地停住了,他大力打开其中一个黑色袋子,里面暴露出一个娇小的身体,以及被染红的法医外套。
杰森回过头盯着罗博特,他的沉默比咆哮还可怕,简直在预示什么,罗博特半是惊吓,半是服软地干脆跪下,免得杰森冲过来把他打到趴下,“那是,那是金妮?我没有杀她!我真的没有,怎么,怎么会这样?”
罗博特浑身发颤,似乎说的真话,但杰森听了反而受不了,这个名利熏心的蠢人。打起精神后,杰森十足警惕地带着柳晨锐一齐绕过地铁车厢,看向远处看管“犯人”的其他人。
“你,你在做什么?”罗博特慌忙问。
杰森恨不得杀了这个愚蠢的导演,根本不想回答。
柳晨锐贴车厢站着,闻言注视贺群青,他嘴巴才张开一条缝,都没出声,伯德抢过了话头,“如果她的死跟你没关系,那是谁杀了金妮医生?是谁希望这个节目进行下去?假的犯罪游戏怎么会变成真的?”
“杀了她的人,和之前的枪.手是一伙人吗?”伯德简直忧心忡忡,替所有人担心不已,“导演,我觉得你落入了一个很可怕的圈套。我还有一种感觉,我觉得有的‘同伴’,非常不友善,之前不是还阻拦我们去找杰森吗,他们会不会就是敌人?还有,你们看——”伯德突然指向头顶的暗处。
贺群青一惊,抬眼看去,极佳的目力让他看到,那里竟然有虫壳一样的闪光点。
那是个摄像头?
罗博特伸着脖子,应该也看到了,“不会的——不会……”
“有没有一种可能,”伯德害怕地环住自己的手臂,回头看向贺群青,“这里……还有第二个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