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浩旁边的那家超市门口是放炒货的。
支撑的笸箩里放的花生瓜子时常惹得路过的抓几颗尝一尝。尝好了的, 就会称上二斤带回家嗑去。不想买的,也可以坐那吃,总有些隔日的放在那供大家分享。
马长封蹲在那门口, 瓜子嗑完一把又要去抓的时候。
他看到季岑从永利那边过来了。
这小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像是要把他给撕了。
到了跟前却什么也没做, 而是也抓了把瓜子,坐在了小板凳上嗑。混着热乎气从嘴里吐出的瓜子皮被风卷的干净。
“老季家的小子都这么大了。”马长封打量着季岑说。
季岑低头盯着掌心的瓜子,捏起来一颗最大的,没放嘴里就已经捏碎了壳:“我要是在你犯事那年能这么大就好了。 ”
马长封似笑非笑:“你不会是指望我跟你忏悔吧,我可从不为做过的事后悔,因为后悔没用。”
季岑扭头盯着马长封的眼睛说:“十多年的牢狱之灾看来是浪费了时间, 不如枪毙来的痛快。”
马长封笑了出来:“没办法,谁让法官没有那样判。”
这么多年, 季岑无数次梦见与这个老王八犊子对峙。
什么样的情景都有过。
唯独没有这样的。
他也幻想过很多种跟马长封对话的自己,也没有这种。
他跟马长封说起话来, 竟没有激烈情绪。他都有些不认识此时的他自己。
“那天在赌牌桌上, 你也认出了我?”季岑问。
“认出来了。”
“没想着我会过去抽你?”
“也想了。”
季岑点点头:“其实那天我本是想抽你的。”
“你现在抽我也不晚啊。”马长封拍掉了手上的瓜子皮说。
“抽你多不解气,”季岑一字一句道, “杀了你才解气。”
“也行,”马长封摊摊手, “只要你想,我就不躲。”
季岑长长的吸了口气后说:“杀了你也没什么可怕的,你看你杀了两个人现在不也活得不赖么。”
马长封:“光说哪行呢, 得做。就像我那年跟你爸说, 会杀了他。我就去做了。”
马长封多活出来的年岁, 终究是强装镇定的小年轻无法比的。
他这句话说完, 季岑的情绪开始出现了波动。
“就因为工地上的口角, 你就动了杀心?”
“对,那个时候我喝了酒就是那个德行的......至于你妈,我不是故意的。她死都要护着你爸,所以才......”
“可以了,”季岑打断道,“说到这就可以了,我要是忍不住,你可能真的会无法从这板凳上站起来。”
雪还在下,不是很大。偶有小型地面龙卷风裹着雪打转,细雪很容易迷了眼。
将近两分钟的沉默后,马长封将手缩进袖口,又将两个袖口对接在一起。
他端着肩膀看向远处迎接夜幕的街景说:“季家小子,真不动手?”
季岑没说话。
马长封慢慢起身:“你不动手,那我要回家了。”
长达十多年的时光里,爸妈的惨死始终是季岑的噩梦。他对马长封恨之入骨。
可那些过激的假设终究是没能顺畅释放,成了敢想不敢做的。
他望着马长封的背影在落雪里渐行渐远,仍然坐在那没有动地。
面色平静下内心的挣扎与难过,跟那些被风吹走的瓜子皮一样不知去处。
不需要了,在心里,他已经杀死马长封千次万次了。
马长封离开以后,季岑又在那超市门口坐了许久。
他将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兜里有抹冰凉从他手心蔓延开。
很快被他焐热了。
在这个很平常的一天,他放弃了一个执念。
很瞧不起自己,也忍不住欢喜。
“你去叫。”
“我不去,你去。”
“谁去?”
“让戚老五去。”
特别微小的对话声音乱七八糟地传过来。
季岑望向了隔壁正浩的门口。
超市铁皮门挡住了他半面视线,但也能看到正浩的棉门帘里挤着人。
他再一探头,就见戚衡撩起门帘走了出来。
“不是让你带着他们先走了?”季岑起身道。
戚衡边走过来边指着身后:“他们谁也不先走,我有什么办法。”
说话间,那棉门帘后的都走出来了。
最前面的汪鹏笑嘻嘻说:“走不走啊?走的话就叫那几位美女去了。”
季岑回永利准备去找马长封的时候,大家谁也没有走。
哥几个都凑在正浩的门口,那几个女孩子都被小桃带到二楼暖和去了。
在门口吹着风的都在听季岑和马长封那边动静,怕季岑冲动。万一真要是有了冲突,能第一时间过去。
站半天了,看到马长封完好的离开都松了口气。
季岑看了看哥几个,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戚衡身上,突然笑了:“饿了,走吧,吃火锅去。”
“靠,那还不快点。”林特加边说边往回跑,“我去楼上叫人。”
豁牙子站出正浩的门,抬头对二楼窗户道:“小桃!你们可以下来了!加特林个傻逼,喊一声就行了,还跑上去......”
钟正浩半个身子探进门嘱咐他的网管:“我估计很晚回来,等我回来你再走!”
“咋去啊,”邵敬承往路边跑,“打车吗?得几辆车?”
暗透了的天色,周边是万家灯火。季岑忽然忘记了刚才他那差点没释放的恶。
他搂过戚衡的肩膀就往前走。
戚衡边走边问:“上次咱们四口人去吃给的打折券带了么?”
“那都啥时候的事了,早过期了。”季岑说。
“啊,对,忘了你跟那老板熟,可以直接打折。”
季岑:“又不用你付钱,你给那算计什么。我请客。”
“季老板这是开心呗?”
“看不出来?”
“看出来了。”
“开心,”季岑咧着嘴笑,“过了心里的坎,能不开心么。”
“我以为是要坦白说我们的事开心呢。”
“那是更开心的事。”
“真跟他们直接说?”
“直接说。”
推搡间感受到一块儿硬物,季岑就把手伸进了戚衡的上衣口袋。
戚衡拧着身子捂住兜要躲,但季岑的动作过于快,他的闪躲于事无补。
季岑把戚衡兜里的水果刀拿出来后在手里掂着问:“哪来的?”
戚衡:“正浩收银台上顺的,忘还了。一会儿就给小桃。”
“你揣着刀干啥?”季岑问。
“方便用到。”戚衡目光坚定地说。
季岑摸着那把水果刀的刃,刀刃切过水果没有擦,有粘稠果浆蹭到手上。戚衡跟那几个一起等的不一样,那几个怕他对马长封动手酿成大错,而戚衡是怕他动了手却没能有他想要的结果。
正好路过垃圾桶,季岑把自己兜里的那把美工刀拿出来连着手里的水果刀一起扔进了垃圾桶。他说:“以后我说你傻,你还是认吧。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你扔的啥?”戚衡撞了下季岑的肩膀问。
“没啥,打火机。”
“你都不抽烟了,哪来的打火机?”
“捡的,行不行。”
“你是不是背着我抽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