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林注视乔伊斯,他感谢乔伊斯的帮助,心里很清楚自己不该向他发怒,然而今天晚上,也许只有乔伊斯是理解他的。
“青,她死了。”锡林又说:“我向你道歉。没有别的用意,我来这里,只想向你道歉。”
在宴会厅的议论中,锡林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只能离开,在这个欢愉的时刻,不要再当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为刚刚帮助过他的乔伊斯,带来更多的困扰。
乔伊斯却说:“请留步。”
奥丁说:“我并未拒绝你的请求,我想,详细过程,在今天晚上结束后,我们可以谈谈。”
锡林答道:“不必,我不会向你乞讨为生,我将率领族人离开,付出我们的生命,复仇,直到他们全部死去。”
乔伊斯说: “请跟我来,王子殿下。”
锡林摇摇头,走了出去,乔伊斯却跟了上来。
锡林从未来过拉斯法贝尔的离宫,他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只是低下头,盲目地走着,直到他抬头时,突然望见了黄金之柱上恢弘的圣光。
圣光将世界照耀得如同温柔的白昼,又像静谧的月夜,池中所有的风信子都闪烁着光华。
拉斯法贝尔,风信子池畔。
这就是牡鹿所指引我的地方,母亲亲口告诉过我的,爱情诞生之地吗?那一刻,锡林刹那间忘了所有的事,站在黄金之柱前出神,
及至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锡林再次被唤醒。
“对不起。”他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在光芒的照耀之下,世间只有他与乔伊斯,所有的悲痛,愤怒,世界所产生的巨大喧嚣,都随着光的驱散而远离了。
“对不起。”锡林会的通用语不多,哪怕有千言万语,他也无法表达。他知道那一次将乔伊斯带走并困住了他,导致他险些失去了另一名骑士。
“没有关系。”乔伊斯笑道。
锡林答道:“谢谢。”
短暂的沉默后
“我令你和你的爱人,不能团聚。”锡林又说:“但是如果时光倒流回去,我仍然会这么做。”
乔伊斯答道:“修和我的分离,是命运使然,并非因你的举措,请你安心。”
“圣光之下。”锡林说:“无分彼此,真神为何不拯救我们?真神只愿意拯救他的教徒,是不是?”
乔伊斯没有回答,看着池水中的星光。
“我还不知道你们信仰什么呢。”乔伊斯说。
锡林说:“山林之神,万物有灵,在山水里,我们敬畏这个世界。”
乔伊斯想了想,说:“如果让你们并入教廷,获得救赎,你愿意吗?”
“我愿意。”锡林说:“但我的族人,他们不能强迫。你的兄长让我和我的族人,都信仰圣光。但是我不知道圣光是什么,真神是什么。我们不愿被强迫。”
乔伊斯轻轻地说:“不必勉强,我们都只是凡人,我愿将圣光带到它不能到之处,起来吧。”
“乔伊斯。”亚历克斯道。
乔伊斯抬眼看着亚历克斯,期待地看着他,亚历克斯想了想,乔伊斯说:“可以吗?”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说:“可以,只要你不介意。”
乔伊斯与亚历克斯都看着锡林王子,锡林王子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谢谢。”锡林说。
“这是我该做的。”乔伊斯笑道:“这才叫圣光之下,无分彼此。”
乔伊斯问:“青安葬在哪里?她……”
“她去市集。”锡林说:“遇见了死亡怪物。”
乔伊斯明白了,多半是青离开索沙领地时遇见了亡灵的先遣军,锡林又说:“她坚持逃回来,向我们预警,后来她受伤太重,死了。”
“她说了什么吗?”乔伊斯问。
锡林摇了摇头,显然不太想提起这个话题。
乔伊斯道:“她曾经向我说过,一直爱着你。”
锡林苦笑,没有回答,又道:“她没有向我说过。也没有向族人说过。她是我最好的妹妹。”
乔伊斯不吭声了,两人便这么坐着,片刻后,锡林的五官微微扭曲,他的泪水止不住地涌下来,亚历克斯走到乔伊斯身边坐下,两人便坐在锡林身边。
“索沙……”锡林说:“死亡三万三千五百三十二,我们无家可归,我们与沙克命运相似。”
“我们没有守住家园,我们……”锡林痛苦地说:“我是个无能的领袖。”
“沙克曾经也不是群山之国的国民,一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带着圣战后流浪四方的人民,来到拉斯法贝尔定居,才有了今天群山之国的繁荣景象。”
锡林沉默了。
“长夜漫漫,若此刻是我高举明灯之时,那明灯中,势必不是我亲手点燃的焰火。”
乔伊斯认真道。
锡林抬眼看着乔伊斯,乔伊斯微微一笑,有点拘束地解释道:“我想,你和你的族人,情况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锡林认真地说。
这是锡林今天晚上第三次说谢谢了。
乔伊斯一手焕发着圣光,他站在洁白飘散的光羽中,一时间,整个花园内犹如白昼,片片圣羽温柔飘扬,他认真地说:“我承诺你,必将善待你的子民,请你安心,能为你提供帮助,将是我的毕生荣幸。”
锡林抬起头,瞳孔中倒映出乔伊斯身周的光芒,乔伊斯把一手按在锡林的额上,低声道:“以圣光为契,抚平你的悲伤,愿凯恩重获新生。”
锡林的灵魂终于得到了救赎,那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理解,一个灵魂对另一个自责的灵魂的宽容,就在乔伊斯触碰到他的额头时,圣光驱逐了他生命里缠绕的黑气,他仿佛又找回了自我。
就在那天夜里,锡林内心的琴弦仿佛被再一次拨响,那时的他并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他安顿了自己的族人,并获得了利卡尔丘陵为期九十九年的租约,得到新的领地之后,锡林听说乔伊斯将再次离开,前往香格里拉,便带着族人们迁居,同时前去护送他穿过罗德斯地区。
“你想当他的骑士吗?”曼科问。
“不。”锡林已经对此再没有执念了,他的内心只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跟随乔伊斯,无论他是谁而自己是谁,他只想跟在乔伊斯的身后,说不出为什么,那只是一种强烈而纯粹的预感。
“你爱上他了。”曼科端详自己的堂兄。
“别胡说八道!”锡林马上紧张起来。
他护送乔伊斯进入罗德斯堡,他们第三次正式的独处,是在一个下着雨的清晨,乔伊斯熟练地抖开一块布,围在他的脖颈上,以剃刀小心地为他修脸。
那天锡林心里想起的,只有一首诗歌——
亲手将我的咽喉割断吧,吾爱,我将生命献予你,只愿你将我久久牢记……
但他没有将这首歌唱给乔伊斯听,他将乔伊斯送到香格里拉后,罗杰礼貌而疏离地暗示他,该回去了,锡林便驻马遥望乔伊斯离开的方向,直到他被圣赛尔斯教堂派来的使者带走。
回到领地后,锡林以为他们会很长时间再不相见,却收到了亚历克斯的信件,请他协助骑士团进行此后的诸多工作。
他马上奔赴西里斯,通知在那里经营的商会,如今大陆进入了一个战争中的平衡期,希望再次涌现,他在赞歌客栈为他们尽可能地提前做了准备,直到乔伊斯再次来到。
他心甘情愿地想为他守门,没有别的意图与目的,与他们初见时已截然不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乔伊斯的骑士,何况乔伊斯的骑士已经满员了。
他在赞歌客栈的一楼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米盖尔与小伊常常会下来找他玩,其他骑士偶尔也会找他说话,或是吩咐他办事,他常在楼梯处坐着,二楼的起居室里有响动时,他就会抬头看,期望看见乔伊斯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某一天,霍伦看见锡林正在拆他的王冠。
这顶王冠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是三大民族分家时,格尔兰特留下的至宝,此时,锡林以一把小刀,将上面的精金拆了下来。
“乔伊斯让我帮他找一点材料。”锡林说。
霍伦:“这是凯恩的王冠。”
“嗯,是的。”锡林说:“但它对我来说不重要。”
锡林对身外之物从不迷恋,他拥有大量的财富,却也见证了钻石无法换回面包的困境,吟游诗人对财宝有着天生玩世不恭的态度,只因他们知道一切都会随着时间而消逝,只有星辰是永恒的。
当乔伊斯得到这高纯度的精金时,他露出的喜悦是难以形容的,锡林的内心也随着他的欣喜而震颤起来,世界一刹那变得明亮无比。
然而当乔伊斯亲手为他做出了第七枚吊坠时,锡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牡鹿的指引仿佛与第七枚吊坠奇妙地重合在一处,锡林心里浮现出“命运使然”。
那时的他尚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在西里斯约会,又在雪夜中的蒸汽车站前分别,锡林从乔伊斯眼中读出了更多的意味。
这样就足够了——锡林心想,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到什么,他也相信乔伊斯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将信交给风雪与寒夜,已不必再倾诉。
他翻身上马,没有告别,回到了拉斯法贝尔。
此后他总忍不住每天都在爱情诞生之地徘徊,某一天,他突然发现了脚踝上的印记。
他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乔伊斯却从未真正地召唤过他。
他能感觉到在遥远的数千公里外的大陆尽头,塔克,那个索沙族的发源地,他们正面临激烈的战斗,圣光每一次闪烁,他的圣痕都发出奇异的震颤,犹如电流般穿透他的心脏。
他长久而沉默地坐在风信子池畔,感受着来自远方的召唤,直到那天午后,一道光从远方射来,它辗转经过了整个大陆的距离,穿过了广袤的空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天,他终于决定不再沉默,不再等待,他召集了自己所有的部下,在拉斯法贝尔加冕为凯恩王,动员了所有凯恩骑士,越过群山与茫茫的大海,奔赴海洋的彼岸,回到他们一千年的故乡。
为了这道再次点亮他生命的光芒而战。
就像在母神爆发出覆盖天地的血液,污染了整个世界的一刻,他站在血色的狂风前,感受到血池深处闪烁的圣光。
哪怕重复了无数次,他依旧深吸一口气,跃入血池,泅向它的深处,寻找它永恒的存在。
“乔伊斯,我的神官,我的神明,我将灵魂交予你,我将你作为信仰,以你为依托,从此与你生死与共,直到我为你牺牲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