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打更人是在桑麻街遇袭的,那里离苏府尚有一段路,陆参将一直在调查,老夫人三更半夜究竟为何会出现在那里,杀完人后又是如何回到府中去的。老夫人上了岁数,出门总是需要人看护的。除了下人,只怕亲近的人也得跟着。以她发病时的样子来看,若是寻常下人瞧见,无论如何这流言蜚语也是少不了的,府中恐怕难以维持平静这么久。所以当初她杀人之后,究竟是谁发现的她、又趁着夜色辗转将她带回府中的呢?”
秦九叶说这话的时候,视线牢牢锁在苏沐禾的眼睛上。她期望能从那双眼睛中看出些端倪来,但却发现苏沐禾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温柔平和。
本有微风吹拂的院子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那些本该随风摆动的花瓣与草叶一瞬间变得一动不动。
满园花草倒映在苏沐禾的眼底,像是一座藏在湖水下的寂静花园。
只有苏沐禾自己知道,她不过是生来长了这样的一双眼睛。就算只是发呆,看起来也像是无辜的凝视;就算惊惶无措,看起来也像是淡淡的忧愁。
而此时此刻,她由衷感谢她那短命的母亲留给她的这双会骗人的眼睛,正是这双眼睛使得她能在每个危机关头为自己披上没有破绽的伪装。
没错。那女子说的一切她不仅知晓,甚至还亲眼所见。但那又如何呢?
她已为她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事反复练习过了。就算偶尔夜深时回想起来,也能翻个身便睡去。
从小到大,她虽然常在府中陪伴祖母打坐念佛,但只要走出佛堂,祖母身边的位置便不会属于她了。事发那天,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陪祖母去听戏,这差事本来该是她那兄长苏培远的,可不知为何突然便落到了她身上。
她至今还记得临行前她那好兄长看她的眼神,躲闪中带着一丝庆幸,就像是知道会有事发生一样。
那晚的戏唱得不好,她本就不喜听戏文,听到一半便昏昏欲睡,再醒来时才发现戏台已经散场,周遭就只剩下她一人。
没人知道祖母是何时离开的,懈怠的丫鬟小厮不把她放在眼里,又或者在等着看她笑话。夜色渐浓,街道上行人寥寥,除了偶有马车经过,再无其他声响。她将所有的小厮、丫鬟连带商曲都遣了出去寻人,自己也六神无主地沿着街道四处张望着,却迟迟没有结果。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如果就这样回到府中会是什么下场,她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手也开始抖起来,直到她转过一个巷口,望见那幽长巷子深处的人影。
那人依稀穿着祖母的衣裳,却四肢着地趴伏在地上,头发也散乱着。她远远唤了一声,那人依旧没有反应,她便怀着担忧和不安向那巷子中走去。
然后,她在距离那人三五步远的位置停下了。
她想她应该上前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但一种来自本能的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这样做。然后下一刻,那趴伏在地上的人似乎终于听到了动静,在月光下转过头来。
其实她平日里很难仔细端详祖母那张脸的,就是见着了也只是行礼间的匆匆一瞥,亦或是隔着佛堂珠帘或走廊花园,从不敢似姐姐那样大胆盯着瞧。如今她终于可以离祖母这般近,瞧见的却是那样一张可怕的面容。满脸鲜血、眼神空洞,红色顺着皱纹淌下来,将那身看戏时穿的蓝底金线褂子打湿了一半。
她叫不出声音来,整个人几乎是瘫在了地上,直到府中那紫衣婢女闻声赶来,带着几名强壮的家丁将那浑身是血的“怪物”塞回了马车中。
怪物。
从那日开始,她对她那陪伴了多年的祖母,便只剩下这两个字的印象了。
往昔种种,不过云烟一瞬。
花园中又起柔风,苏沐禾眨眨眼,那种迷蒙又再次回到她眼中。
“祖母向来同兄长更亲近些,就是去挑布料或是听戏,也习惯叫上姐姐或是心俞姑娘,从来不会带我的。所以秦姑娘的这些问题,我确实回答不了。”
秦九叶没说话,只静静望着苏沐禾,显然并不相信她口中所言。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时间谁也没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苏沐禾轻轻蹙了蹙眉头,决定先退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