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自己亲眼所见和曾在医书中读到过的怪病全部罗列了一遍,也几乎没有寻到同和沅舟症状完全相同的病征。
她感觉自己登上了一座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孤岛,岛的形状与全貌都隐匿在大雾之中,而她的破船已经搁浅,返航已经没有生路,只能硬着头皮前进探寻。
深吸一口气,秦九叶将密密麻麻的笔录团成一团扔到一旁,又在案上铺开一张白纸。
从前师父教过她,问诊看病不能只将精神头集中在“病”这一个字上,要仔细去观察病患的生活环境、了解病患平日里打交道的人、询问病患最近做过的事,从这些旁枝末节去推断,往往能够得到和主干最接近的答案。
一个模模糊糊的词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秦九叶猛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药方。
为何她会突然想到这个词?因为今日在苏府问话那郭仁贵的时候,他曾随口抱怨过一句话:老爷对老夫人从来是最上心的,总将问诊和药方的事挂在嘴上……
和沅舟没有入口过不洁之物、也未曾到访过山野之地,那唯一的变数,是否就是那些曾经送入她口中的所谓药方了呢?
可药就是药。即使是药三分毒,也不会将一个人变成那副半人半鬼的样子才对。
药方,究竟是什么药方……
秦九叶的思绪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意识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一个方向奔涌而去。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之所以在眼下回想起郭仁贵所说的“药方”,是因为今天并非是她第一次听人提起这两个字。
药方本是行医问诊时经常打交道的东西,但人们口头说起的时候往往习惯用“方子”而不是“药方”这样正规的说法。
秦九叶闭目细细回想,很快便想到了这一切的开端。她飞快蘸了些墨,提笔在那张新铺好的白纸正中划下一道竖线。
随后她在竖线的左侧写下了“药”这个字,又在竖线右边写下一个“人”字。
她第一次听说所谓的“药方”是在红雉坊后街、许秋迟的马车中。当时对方虽用道听途说的语气说起那方外观元漱清可能身怀秘药,但从之后的种种来看,此人同整件事的纠缠绝对比想象中还要深些,或许比现在积极查案的邱陵陷得更深也说不准。
只是不知邱家兄弟之间是否知己知彼,两个人对这“药”的态度又是否一致。
秦九叶思罢,抬手在右手边写下了许秋迟的名字,随即又调转笔尖来到左手边,在那个“药”字下写上了“箱子”二字。
虽然只是听闻“药方”两字而从未亲眼所见,但从当日宝蜃楼那一场混乱来看,至少元漱清的箱子里应当确实曾经存在过一份药方的。而这份药方,要么已经随着那起混乱流入江湖之中,要么便是……
秦九叶再蘸墨、再落笔,又在“人”那一栏的下面写下“李樵”两个字,又在与之对应的右边写下“宝蜃楼”三个字。
如果清平道上的血案和宝蜃楼中的混乱背后是同一件事,那么另一个人应当也逃不开干系。
当初在清平道,李樵显然也是奔着元漱清那箱子里的东西去的。只是彼时他同宝蜃楼中那些闻风而动的“猎手”没什么分别,只是为了解除他体内那不知名的沉毒选择铤而走险。
他很可能已经做过无数类似的尝试,只不过这一回,因为那箱子里的东西太过不同以往,他在清平道上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强敌,最终落到她手中。如果没有之后的事,他们之间很可能会这样相安无事下去,并在三月期满之后分道扬镳、各自在完全不同的世界生活下去。
但擎羊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秦九叶看出了那日宝蜃楼里的混乱事出有因,但她毕竟不是江湖中人,能够解读的信息十分有限。但李樵不一样,他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回到宝蜃楼中去。
他说他回到了宝蜃楼,而楼中那神秘公子逼他服下了某种东西,使得他那夜突然发作、却又一夜之间重伤痊愈。如果他说的前半段属实,那神秘公子此举一定也有其目的,而这个目的同其身份和来历势必勾连紧密。她不认为李樵既然曾落入过对方手中、会当真对此人一无所知。她更愿意相信:出于某种原因,李樵并没有将实情尽数告知于她。
这一点她先前便有所察觉,可她却并没有追问。因为她以人心揣测他当时经历的事情便可知,他定是没有其他选择才会暂时同她这个村野郎中拴在一条绳上,而她对江湖中的人和事向来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