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炉之后坠着三层竹纱帐,也不知是为了挡尘还是遮光,帐前的道童上前依次拉起三道纱帐,便见一名体壮如牛、道士装扮的男子佩剑立在正中,头上那只青玉道冠都被衬得娇小起来。而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另有名年轻男子斜倚在一张宽敞的暖榻上,正是方外观如今的观主元岐。
先前在宝蜃楼离得远,此刻秦九叶近瞧后才发现,此人生得很是清秀,倒有几分修道之人的轮廓,只是面色微黄,眼下透着一片乌青色,整个人瞧着有种阴沉感。
老郎中问诊问得多了,有时同病人相见的第一面,心中便能对其身体状态有个三四分的判断。打眼一瞧那元岐的面色,秦九叶便知道这是个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的苗子,若非从小修习功法,又得观中医者悉心看顾,很可能是活不过二十岁的。
元漱清这些年想必没少在他身上堆些珍贵药材进补,只是这靠药堆出来的“好身体”大都还是比不得天生健硕之人,稍有风吹草动便有可能被打回原形。
这样的身子,也难怪当初听闻清平道上的事后会当场吐血、命悬一线。
她看出来了这些隐秘信息,那打头第一个进来的大汉显然也看出来了些许。只见对方眼神一转,突然便看向一旁的七姑,大掌一推、后者便没有防备地被推到了第一个。
“这位先应声的,我排第二个。”
秦九叶目睹全程,心中不由得暗叹:人果然不能貌相。那大汉看起来五大三粗、好似个习武的莽夫,实则不仅眼力毒辣,而且心思细腻,既懂得先入为主的道理,又懂得见风使舵、及时退避,实则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江湖过招,拼的便是谁反应快。眼下那七姑慢了半拍,便已陷入被动,如果再推拒便有惹怒东家的风险了。
眼见那等在病榻之上的元岐已面露不耐之色,七姑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
“小的七姑,特来为观主请脉。”
那元岐没说话,只神情恹恹地点了点头,他身旁的那佩剑的道士便示意七姑上前去。
七姑低着头吭哧吭哧走上前,随后又是一番净手之类的啰嗦动作,半晌才终于伸出手搭上那元岐的手腕。
秦九叶留意到对方诊脉时的手法与龙枢大多数医者都有些不同,双手同时诊脉,一手问心肝,一手探命门,第一指节侧翻格外用力,观之好似抚琴高骨压弦的手法,令人赏心悦目。
然而医者看病问诊,光好看是没有用的。
四周安静得连每个人的呼吸吐纳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何时,那领路的道童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先前去悬鱼矶招人的那名黑脸大汉。他与那佩剑的道士一人守在那元岐的床榻旁边、一人守在门口,显然一个负责监工、一个负责抓逃。
秦九叶无声叹息,又抬眼去偷瞄那七姑,却见她面色发灰、冷汗涔涔,咬紧牙关也难掩彷徨之色,心下又是一阵暗暗着急。
虽说这元岐身体孱弱、底子薄了些,但开些温补固元的药你总会吧?虽做不到药到病除,但多少能够缓解一些,对方也是挑不出错的,总比你现下一言不发、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强些吧?
果然,片刻之后,一旁的那佩剑的道士有些不耐烦地开口催问道。
“诊了这么久,可诊出什么没有啊?”
七姑慢吞吞缩回手来,下意识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讪笑一声后斟酌着开口道。
“观主少壮朗健,正是精气饱满的好时候。眼下应当只是有些忧思过度,伤了神韵,待我开上一副药,再佐些十光散入眠,便能精神焕发、重振威风了。”
对方此言一出,整个房间内便有一瞬间的静默。
外行人或许不知,但行医问药之人都知晓何为十光散。这东西乃是早些年从南海外传入龙枢一带的,药性霸道、药力绵长,只需二三钱便能令一名成年男子昏睡上一整日。但它并无治病的功效,只是说得好听点便是镇痛有奇效,说得难听些便是给将死之人缓解痛苦用的麻痹之物,医者是不会轻易说出这个名字的。
这些隐秘之事寻常病患大都不会知晓,但这元岐好歹出身道观,对药散一类的东西未必不熟悉,这七姑只怕是要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