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樵语毕,手腕一沉、掌间生出一股劲风来,穿过那满满一桌杯盏盘钵,直奔对面男子执筷子的手而去。
漂着萝卜花的汤羮泛起褶皱,雅间外坠着琉璃彩珠的玉帘一阵摇晃清响,角落里那盏八角琉璃彩灯闪了闪后竟灭了下去。
席间一暗,丁渺箸尖那块莹白的鱼肉“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夜风穿过雕花格窗吹入内室来,用一种恼人的力度搔着秦九叶脖颈后面的汗毛。
她只觉前所未有的尴尬席卷全身,整个人如坐针毡,正想远眺窗外湖面,说几句“月色真好”的场面话来救救场,便听雅间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女子细长窈窕的身影映在珠帘之上。
珠帘外的人停在原地后并未开口说话,只将执玉壶的手轻轻探了进来。
秦九叶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望向那盏已经熄灭的八角琉璃灯。
从前九皋一带载官妓的花船做生意时有个规矩,便是在船头挂起一盏油灯,若有客人光顾,便会熄灭油灯,将船泛至无人处。没承想如今这生意改头换面,规矩却还是那规矩,只是变成了灯灭斟酒。
不管什么规矩,现下这打破局面的时机可谓正好。
秦九叶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珠帘被掀动,三名手执玉壶的美婢缓步而入,竟像是一早便知晓这雅间内坐了三位客人。
三名美婢方才站定,将视线投向桌上那只七八分满的琉璃玉壶上,随即又望向三人面前那一动未动的酒盏,最后才带了几分询问意味地看向秦九叶。
雅间内一时无人言语,秦九叶一窘,这才反应过来这席间根本连只空杯子也无,又哪里需要斟酒?正想解释几句,丁渺已先一步开口道。
“风大,吹灭了灯火。姑娘将酒壶放在这里便可。”
他边说边熟练地从那八角琉璃灯的灯脚下取出点火用的火折,不一会便将那已经熄灭的八角琉璃灯重新点亮。
那琉璃灯有内外两层,瞧着很是有些复杂的样子,秦九叶本来并未留意,可不知为何,此刻瞧见对方那点灯的手法,突然间便觉得有些眼熟,她之前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情景……
就在她晃神间,那三名美婢已放下酒壶,笑着行了个礼,随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珠帘碰撞的声音渐渐平息,秦九叶有些奇怪地望了望那三个离去的背影,随即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再次望向花船正中那片光影缭乱的欢乐场。
戏台上那些舞伶姿态奔放,动作也大开大合,但不论他们如何旋转、腾空、变幻步法,他们的眼睛都不曾离开戏台两侧的那几名乐师。
而那些乐师则大都低着头,若有人细细打量他们的脸便会发现,那些人要么自始至终闭着眼,要么干脆戴着面具。
秦九叶张了张嘴,对自己的推断感到惊讶。
这花船上的侍婢都无法说话,舞伶都已失聪,乐师都是目盲之人。
甚至早前那位引路的船娘也是少了两根手指的。
她又回想起自己登船后遇见的那些江湖客们。那些人都各自沉浸在这入夜后才能寻得的欢乐中,没有人注意到身边的这些细节。又或者他们已经知晓,却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经营这些花船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特意寻这些有缺陷的人上船?这些人是否天生如此,还是说……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