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俞转头飞快瞥一眼身后那紧追不舍的身影,判断出来者身份后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回头张望的动作会影响她疾行时的判断,而沦为被游隼追击的猎物,只要脚下踏错半步、露出破绽,下一刻便有可能葬身鹰腹。
她定了定神,借着大小船只投下的阴影,向着不远处较为开阔的水面而去,又经过几处遮挡后,便已飞速褪去身上那件用做伪装的婢女衣衫,换回了她最喜欢的那件水靠。她像一只褪下了人皮的鱼精河怪,现出原形后便一头扎进了灯火照不到的漆黑湖水中。
果不其然,那道紧随其后的影子一顿,停在了最近一艘梭子船的船尾,并没有立即追来。
在苏家货船底舱与那少年短兵相接是她做过的最冒险且愚蠢的事,但她很快便察觉到,这难缠的刀客似乎怕水。但凡有可以落脚之处,便绝不会任自己沾湿半点。是以当日她借助水靠潜入河水中后,对方便只能驻足在一块浮木上,再不肯向前半步,她就这样逃出生天,将那杀人之术远在自己之上的少年甩在了江面上。
弱点大都由习惯而来,习惯非一日而成,弱点也几乎不可能在朝夕之间便被克服,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有道迈不过去的坎,是以今夜她故技重施,那追击者便只能留在岸上跺脚……
咻。
破空声响起,一根尖锐的竹竿擦着左臂而过、没入湖底,心俞一凛,一边屏息潜入更深处,一边转头透过水面望向竹竿飞来的方向。
水波扭曲过的夜色中,一身布衣的少年静静立在那艘梭子船上,左手仍握着那把锈刀,右手中却多了什么东西。
那是撑船用的长篙,一端被快刀削去,看起来尖锐无比,那少年以握矛的姿态将其握在手中,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紧那安静水流之下潜藏的动静。
她方才有了些动作,第二根长篙便已破空而出,好似水鸟尖利的喙直直插入水中,将那水下意图溜走的“游鱼”顷刻间扎了个正着。
浪花伴随着女子的惨叫声破湖而出,心俞捂住流血不止的肩膀钻出水面,恨恨转头望向那布衣少年,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日后可如何能讨到娘子?”
李樵不语,手中那柄锈刀转了个圈,随即从船尾一跃而下,他的衣摆在夜色中划过,仿佛夜狩的枭鸟无声展开的翅膀。
血迹自湖水中蔓延开来,像一条甩不掉的尾巴跟在身后,那心俞自知已不能借这湖水作为掩护,只得破水而出,一头钻入不远处杂草丛生的芦苇荡中。
夜栖湖边的水鸟受惊飞起,在半空中盘桓不下。
将将没过膝盖的清澈湖水下是厚而软的淤泥,令所有踏入其中的追击者都感到恼火。
李樵在那芦苇荡的边缘停住了脚步。
游隼固然凶猛,然而狡兔亦不好对付。对方知晓在苇叶密集之处穿梭势必会发出响动,习武之人无需多费力气便可追查到她的方位,是以她一进入芦苇荡后便寻好位置躲藏起来,不发出一点声响,这样即便是最高明的猎手也将无从下手。
布衣少年显然知晓对方用意,但他并未急着追入,只候在芦苇荡的边缘,目光死死盯着那夜空中盘旋的鸟群。
片刻过后,鸟群终于开始降落。无数细小黑点散落芦苇丛中,然而心细如发之人或可察觉,那苇丛中只有一处不曾有一只水鸟落下。
那不是巧合,而是因为有人藏在其中。
李樵举起手中的刀,刀尖向前、刀刃翻转朝上,悄无声息地探入苇叶深处。
被齐齐斩断的苇叶在耳畔飞过,躲藏在暗处的心俞听音辩位,屏息俯下身来,侥幸躲过一击,心下又有了一番新的判断。
有了先前几次交手的经验,她早已看出那少年修得是杀人之法,招招致命、不留余手,对方先前暴露了身法又让她走脱,今夜再遇上应当只想杀她灭口,可几番交手过后她却发现,她虽能感受到他追击时的杀气与压迫感,但每到关键时刻那杀气便会被刻意压制住,而正是那点权衡与犹豫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她是浑水里一尾滑不溜手的泥鳅,只要有一点缝隙便能给她转身周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