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秋迟蓦地抬手捧起面前那已经见底的海碗,喝了一口不存在的面汤,总算遮住了自己那有些不受控制的面色,再次放下那海碗时,面上已恢复如常。
“辛儿明日若想登岛,可不能跟在我身旁,而是该跟在我那兄长身旁才对。”
姜辛儿愣住了。记忆似沉在湖底的泥沙被搅动翻起,而她终于在浑浊一片中想起了什么。
她十四岁那年第一次入谷受赐晴风散,手中拿着的那块木牌上写的并不是眼前人的名字,而是那位书院出身、又拜入昆墟的断玉君的名字。
她还记得自己捧着木牌,跪在黄昏中苦等时的情形。
她的心从起先的忐忑不安到坠入恐惧的深渊,最后随着落山的太阳归为一片死寂。
日落为期,暮光彻底被夜色吞噬时,若她还未能等到主人的回应,便会被重新送回山庄,成为一把被丢弃过的刀剑。
而一把出庄第一日便被丢弃的刀剑,在山庄中是永无出头之日的。
她枯坐在原地,几乎已经望见了自己的命运。
然后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前坐着的绿衫女子跳下车、缓步走向她,她听到动静抬头望去,只从那半掩着的车帘后看到一把晃来晃去的扇子。
绿衫女子走到她和那披蓑戴笠的青衣人中间,话说得十分简练。
“二少爷说,大少爷有事来不了了,他来替他接人。”
青衣人面上仍挂着笑,眼珠转动望向那马车上那道绣帘,又看向眼前那双掌拢于袖中的绿衫女子,审视一番后,最终还是颔首奉上手中木匣,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时放她离开了。
她浑浑噩噩爬上那辆马车、掀开车帘,见到了那把腰扇的主人,对上了那双含笑望向她的凤眼。
“过来我身边。”
她在原地踟蹰片刻,随后僵硬地靠了过去。
他招了招手,她便去到了他身边,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时间,她早已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缘分是如何开始的,也忘了自己眼下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盯着面前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面,先前的某种执拗顷刻间从姜辛儿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惶惑与不安。
是她贪图这份平静温暖太久,竟忘了这本不是她可以心安理得享受的东西。
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许秋迟的声音再次响起,似是在询问她、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如若今夜我没有邀秦九叶登船,李樵便没有机会从中横插一脚,今日之事未必会是如此。说到底,还是我任性妄为,私心作祟,坏了事情。相比兄长事事周密,我这般行事总是会有诸多变数与麻烦。我便是这样的人,辛儿跟着我,可会常常觉得荒谬且辛苦?又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姜辛儿终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开口问道。
“少爷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