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个剑修,青芜刀与他而言助益并不大,只是个冠以虚名的摆设罢了,何况是旁人用过的东西,而那李青刀下场不妙,便是再出名也难免令人心生芥蒂,远不如那百家武学来得有利。
思及此处,他连忙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袖仪容、行了大礼,以一种极恭敬的姿态俯下身来,双臂高举过头顶、朗声说道。
“多谢庄主!谢某得此殊荣,定当捍卫正道,报效武林,不负庄主赐刀之厚望!”
狄墨没有出声,只缓缓将手中莲符赐给了那谢修。
他的动作很慢,似乎有意彰显这一值得庆贺铭记的时刻,秦九叶却觉得对方那张藏在面具之后的脸定露出了几分得意的笑。
这一切是做给秋山派看的,也是做给整个江湖看的。
如果说先前针对川流院的一番杀伐打压,是为了警示众人:他对违逆者绝不容忍;那此刻他便是要让所有人明白:只要他想,他也可以随时降下恩赐。
那谢修只怕对自己的师父都没表现得如此尊崇,此刻竟被一枚轻飘飘的木符压弯了背脊,活像一只摇尾乞食的狗。
秦九叶目光微斜,果然瞧见那秋山派掌门面上没有半分喜色,嘴角拉出两道深深的褶皱来,眉宇间尽是不可言说的忧愁苦闷,而那些站在各派首位的老鬼们亦显得有些沉默。
这也不怪他们会如此反应,就连她这样的局外人也看出了几分玄机。
这天下第一庄庄主哪里是来褒奖武林新秀的?分明是打着“开锋”的名号来掐尖的。
世间功法之大乘者,皆出精纯,而非广博。
那在鸣金中胜出的谢修本是秋山派门中年轻一代最有前途的弟子,修得是本门功法,为保功法纯正,从三四岁初摸门道到如今开悟境界,凭的是一分天赋和九分坚守本心,更要心无旁骛、不可贪多。如今这狄墨三言两语、一枚莲符便将人守了多年的初心击碎,未来此人一入山庄便似叶舟入海,越是急功近利想要得到更多,只怕越是会迷失自己。到头来不仅不能融会贯通百家功法,就连本门功法也要付诸东流。
一门倾尽所有、花费数年心血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就在这美好热烈的氛围中即将走向毁灭,那秋山派掌门心下显然也是明白的,本就苍白的脸色已彻底灰败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夕之间被抽干了精气,只剩一具衰老的躯壳。
但他的爱徒浑然不觉,两只眼睛始终贪婪地望着手中那枚莲符,像是望见了自己光辉而耀眼的未来。
他高举那枚莲符,率先献上自己的誓言。
“庄主英明,除魔卫道!我等甘愿追随,共筑武林盛世!”
莲花本是高洁之物,多用来镇压邪祟、涤荡浊气,如今却变成了打压异己、垄断权柄的象征,那瓣瓣莲叶雕刻得越是精美细腻,越是显得那符牌格外刺目可笑。
宣告誓言、剖白忠心的声音在洞窟间此起彼伏地响起,又因回响而变得嘈杂,好似有蝠群颤动翅膀准备倾巢而出。
秦九叶的视线依次在那些年轻而充满渴望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恍然间觉得那李青刀就算活到现在,收不到徒弟也是正常的,毕竟这江湖年轻一代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内里早已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了。
这琼壶岛若是一口煮药的巨大药壶,这些各色江湖中人便是狄墨戥子上一一称过的药材,精挑细选后再封在一处,让他们相互挤压、一起熬煮,最终榨出几滴精华来,喂进那填不满的病灶之中,其余的便早晚沦为药渣,连完整尸骨都寻不到。
秦九叶缓缓垂下视线,再不想去看那场盛大却虚伪的狂欢。
打从第一日在那石舫之下起,她便隐约眼望出这江湖透着一股病气。此时她越是深入,便越是肯定自己身为郎中的那点直觉。
这半死不活的江湖病得不轻。而其中被滋养得最大的那处病灶,正是那只端着药壶的手——天下第一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