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孝宁王府呢?”周亚贤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在暴雨前沉闷的空气中却显得格外刺耳,“如果梁世安和梁博中不过只是马前卒呢?如果这一切背后的参与者远不止于,你可还有一路走到黑的决心?”
年轻督护再次陷入沉默,周亚贤的声音继续响起。
“平南将军挂念旧情,这些年一直对你回护有加不假,但你以为只凭将军便能护下邱家这么多年吗?”
“父亲苦守九皋多年,从未见昔日亲友前来问候,就连书信都不见一封,又还有谁愿意暗中回护?”
这本也无可厚非,毕竟陛下态度冷淡,谁又敢表现得太过热络呢?
然而对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下一刻便点破一切。
“陛下明面上对九皋之事不闻不问,实则对邱家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没了兵权的将军就是被拔了爪牙的猎狗,何况你父亲为人耿直,黑月在朝中树敌没有十数也有□□,新仇旧恨都要清算,这才是黑月迟迟无法翻身的真正原因。不论当年之事如何落幕,先帝总归对邱家怀有愧疚之情。可邱偃一死,这些隔辈的旧情也将烟消云散,邱家将彻底失去庇护,沦为何种下场都未可知。”
残忍的真相如匕首般亮出,离得越近越是令人难以招架。
“我有军功在身,我愿投身边境,只要给我时间……”
“如今襄梁边境有多少仗可供你打?这些年襄梁紧握盐粮与边境六国周旋,所谓文兴武废,不过是陛下想要的结果罢了。至于天下第一庄,本就是先帝养在江湖的一步暗棋,为的是帮他掌控在野局面,必要的时候或可暗度陈仓。只是时日久了,这枚暗棋越发壮大,就要结出毒瘤来。如今大势所趋,不过瓜熟蒂落。谁能率先寻到名头、拧下这颗熟到发烂的瓜,谁便是为圣上分忧解难之人。此等功绩,远胜军功十数,你若知晓赏剑大会三日间,有多少都城派出的船只出入九皋观望,便会明白朝中如今有多少人在盯着这马上就要落地的果子,而你明明已经摸到了其中命脉,却要在最后关头将这到手的机会让与旁人吗?”
周亚贤的话回荡在听潮亭中,许久才等来回应。
“原来督监今日前来,不是来询问我的意愿的,而是来对我发号施令的。”
就像多年前一样。
邱家从未有过选择,从前没有,现在依然没有。唯一的不同不过是,这种境况从父亲身上转嫁到了他身上而已。
周亚贤没有否认这一切。这一刻他已完全摒弃了个人情感,成为了那面不可撼动的纛幡,引导一切走向预定的结局。
“我要你亲自彻查此事,必要的时候,我会让将军从旁助你。但此事的结局必须指向天下第一庄,也只能指向天下第一庄。”
周亚贤的手段毋庸置疑,常年斡旋官场之人轻易不会出手,一旦出手必有回响。都城谁人都知,孝宁王是个疯子,但天家的脸面还是得顾全,从来没有人敢对那行事荒唐的孝宁王多说半个字,亦或是言语调侃、加以编排。
然而罪名既已罗织完毕,总归是要落在谁头上的。
这一回,天家要用天下第一庄开刀泄愤。
同当日狄墨递给自己的“邀约”不同,邱陵明白,摆在眼前的是真正难得的机会。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他想为邱家乃至黑月做的事便有可能实现。
“可是……”
可是关于那秘方的事还未明朗,这一切当真能随着那几艘船的落网而终结吗?明明那隐在暗处的丁渺和他背后的孝宁王府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他纵然知道这一切,却还是要佯作不见,沦为浑水摸鱼、沽名钓誉之徒吗?他要如何面对那些杯酒间便给出誓言的部从,如何面对那些至今仍被蒙在鼓里的龙枢百姓,又要如何面对说要与他同路的她……
周亚贤看出面前之人动摇的心,抬手摩挲着盛着清茶的杯盏。
“龙窠金桂虽贵,然而金常有而茶不可得。这种品质的新茶,只有正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分得一小团。”
周亚贤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说出口的话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