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眨眨眼,不由得再次想起自己早些时候闯入对方房间时目睹的一幕,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方才那纨绔半死不活的样子,不会是有意做给她看的吧?且不说一切时机为何刚刚好,就说许秋迟将自己关在房中虽然不假,可那位柳管事也绝非等闲之辈,想要探明房中如何亦或者不动声色地进入房中都不是难事,哪里还用得着等她这个外人来管闲事?
秦九叶一把端起桌上那碗新盛的笋汤倒进肚中,又猛嚼几口菜抚慰自己的心,半晌才从被算计的忿忿中缓过劲来。只是来来回回经历过几次后,她远没有先前那样生气了。
她已看透了许秋迟这个人。对方就是如此的性子,因为总是得不到、被亏欠,所以拼了命地想要引人注意、算计一切,就连兄长的爱也不例外。
俗话说“三岁看老”果然不假。
对于当初那个摔断腿的小少爷来说,她当时追着他屁股后面要债的样子很是了不起,而他追不回的兄长,或许她能追上。
只可惜直到今日他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不难猜到丁渺暗中送秘方给许秋迟的原因。若将整个九皋比作一片汪洋,邱偃便是掩藏在水中那枚不见真身的定海神针,从当初治水退洪、力挽狂澜,到之后重建城防、改水道利农事等等,邱家在这里立下的威信非一日而成、也非一般可替代,不论是要夺权还是制造混乱,从邱家下手无疑是最致命的一击。
起先她有些想不明白,似许秋迟这样狡黠敏锐之人,不会看不明白这一切,又怎还会上当呢?
而方才在饭桌上的一幕却令她瞬间明白,这或许才是丁渺的高明之处。
阳谋有时要比阴谋更难防备,因为谋划者知晓那局中人毫无招架之力。人能为摆脱困境拼得头破血流,却总会轻易被亲情束缚住手脚、困死在原地。
她无法想象,如果今日自己没有因为秦三友的死而憋着一口气找上门来,那枯坐在房间中的男子会不会在绝望和迷茫深处,做出那个可怕的决定。
杀人并不需要刀剑,只需挑拨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和嫌隙,便可顷刻间让最坚固的联盟土崩瓦解。而他们接下来要走的路只会比之前更加凶险,容不下丝毫隐患,在他们启程之前,邱家兄弟之间的裂缝必须修补。
“他们还要这样闹别扭到几时?”
秦九叶突然开口,声音中有种旁观者才有的不耐烦。
石怀玉显然察觉到了,顿了顿后才轻声道。
“大少爷从小便稳重、小小年纪便喜欢将是非曲直挂在嘴上。二少爷性子急、是个只讲情不讲理的主。这般水火不容的两种性子,凑到一起怎会不吵?”
“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只要不一样就会有争执、有冲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一家人,也不妨碍他们在危难时为彼此献出一切。”
秦九叶沉沉开口,石怀玉却再次叹息。
“他们在对待彼此这件事上若能有你万分之一的理解,又何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怀玉婶高看我了,其实从前我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去。”秦九叶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汤碗,恍惚间又看到了苏府那一夜出现在她房门外的那碗手擀面,“我阿翁在的时候,我也总是与他争吵。他喜欢充大头接济村里的穷乡亲,偏我是个抠门的,连一块铜板的账也不肯抹去。常常他说东、我便说西,他往左、我便往右。只是我如今回想起最开始的时候,我们之间也并不是如此的。”
“小时候我很依赖他,他便是我世界的全部。直到有一天,隔壁村的孩子告诉我,说我不是阿翁的亲孙女,只是捡来的野孩子。我那时太小了,第一反应便是跑回家质问他,我是不是他捡来的。我阿翁当时脸上的表情,我至今都还记得。”
那是一种错愕和受伤的神情。对于老秦那样一个臭脾气比石头还硬的老头来说,那样的神情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
那一刻,他心底是否有些后悔将她捡回了家?苦心养大的孩子因为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就质问于他,他这个便宜阿翁又落得个什么好处呢?
亲人之间的伤害往往来得猝不及防,她也是很多年之后才有所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