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头戴布巾、发间插花的妇人就站在那两口大釜前,左右手各执一柄铜勺,不停在釜中搅拌着,末了手脚利落地揭开药釜,左右开弓地将那两口釜中的汤药分别盛进两旁的汤盅和药碗中。
汤盅是白瓷做的,瞧着十分朴素。药碗却是清一色的碧绿琉璃碗,每一碗中的汤药浓淡多少也都毫厘不差,粗略望去约莫有二三十碗,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一会这些药碗将被送到这竹楼后院的各个角落,送药的人会亲自监督那些不听话的“客人”服下药,再将空碗送回到这里。
“熊婶,今日又有三人回了院中,药都准备好了吗?”
熊婶闻言转过头来,手中活计恰好忙完。
“都准备好了。汤先生今日怎么亲自前来?可是公子那边又有什么吩咐?”
汤越目光在那热气腾腾的琉璃碗上一扫而过,随即不答反问道。
“这几日公子服药可好些了?”
熊婶摇摇头,脸上有无法掩饰的忧虑,但开口时还是小心谨慎。
“昨日的药又剩下了些,许是入秋后人便容易倦怠,我已劝过几回,不好再开口了。还是汤先生多费心照看着些吧。”
汤越点点头,面上没有太多情绪,只一边检查着公子剩下的汤药,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新来的那个如何了?”
说到那新来的少年,那方才还言辞谨慎妇人话突然便多了起来。
“诶呦,那孩子乖巧得很,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听前厅的人说,旁人半月才能熟悉的事同他说上一遍他便记住了,最苦最累的活派给他、他也从不挑挑拣拣。最难得的是,不仅出任务时利落,得空还能帮手药庐的活计,比其他那几个只知逞凶斗狠的不知强多少。哦对了,吃药也很是痛快,从来不问东问西……”
谁不喜欢话少又做事利落还顶着一张漂亮脸蛋的人呢?只可惜……乖巧是谈不上的。那只怕是如今这院子里最难对付的一个。
汤越点点头,伸手便从那桌上端起一只盛好汤药的琉璃碗放在木盘中。
“我去瞧瞧他,剩下的熊婶来安排吧。”
那妇人一愣,显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继续忙活起来。
汤越在药庐扫视一圈,随后转身离开、端着那碗汤药向竹楼深处走去。
竹海中的竹楼不止一座竹楼,楼与楼之间时而曲径相连、时而廊栈勾结,若无人指引,就是在此处生活月余的人也依旧不能探其全貌。
那少年的院子是公子亲点的位置,距离搜集信报的前厅最远,中间又隔着一口泉眼,平日里起风落雨,竹叶声与泉水声便响个不停,能将一切人声隔绝在外,就算是顶尖武者也难从其中分辨出人说话的声音。
但他仍是不放心,必须要亲自过来确认一下才能心安。
偏僻阴冷的小院中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坐在树下,四周浓密的树影遮蔽了光线,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像一抹无法见光的鬼魂。
他的身上还穿着昨夜拼杀归来时的那件衣裳,衣襟和袖口都沾着血迹,不知是旁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天气已经入秋,但他仍穿得很单薄,任务结束回到院中后便坐在树下那张破木凳上,处理药庐吩咐下来的一些杂活,有时一坐便是一整日,直到新的任务递交到他手中,他便拎起他那把没有刀鞘的刀沉默着离开,归来后又是相同的模样。
自从来到这里,他便似乎感受不到疲累、肮脏、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