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药釜被打翻在地,滚烫的药汁四溢流淌,在地面上嘶嘶冒着白烟。
“原来你千里迢迢来到郁州,又不知死活地进出居巢,就是为了到我面前找死的。”
滕狐的声音比庭院中新降的寒霜还要阴冷,药炉中的火星飞入夜色,他的轮廓似乎也在夜色中变得巨大恐怖。
秦九叶按下有些发抖的双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动手?”
不动手不是因为不能动手,而是因为不想动手。
这是她今夜“赴约”前便在心中思索清楚的事实。她并非一时冲动、不管不顾地激怒对方,之前两次出入药庐时她便留了心,发现熊婶等人备药的方子发生了些许改变,而若按她先前推论,药庐中并无医者,那只有可能是背后之人从中指点。
滕狐明明身在院中却一直没有现身,这说明这些天或许一直在暗中观察她。就算对方打心底里仍瞧不上她的医术,但肯定多多少少还是对她的居巢之行有些好奇心的。
想到这里,她干脆开口道。
“你若想动手,便放马过来。我若技不如人、死在你手下,死前也要让这院中之人昭告江湖,你是妒恨我医术了得、怕日后成为你的克星,这才暗下毒手。我若解了你的毒,更是要宣告天下,左鹚关门弟子也不过如此,什么白鬼伞不过一朵我脚下的烂蘑菇,果然居的招牌不擦自会闪闪发光。”
地上破烂的药釜犹如她此刻心情,一口气说完这一通,她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就着药炉子里尚有余温的灰堆给自己烤了两只山芋。
温暖的气味在药庐中扩散开来,不知多久黑暗中才再次传来对方的声音。
“你师父当年难道没有告诫过你,医术再高明,活不久的话也注定没什么出息吗?”
秦九叶翻了翻眼皮望向对方,确认了一下对方的情绪。
“我师父死得早,将我领进门后就不管我了。哪像左鹚千挑万选收了你,把你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
这话说得巧妙,听着像是调侃,却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对方的狐屁股,她这厢心下一阵恶寒,却听对方闻言竟笑出了声。
“你可知晓我师父当年为何会收我为徒?”
秦九叶只当对方又要开始自夸,半是心不在焉、半是嘲讽打趣地说道。
“自然是因为你有几分天资,性子孤僻傲慢、独断专注,而你师父也是个难以融入人群、只配在这天地间求索的怪人,看到你便好似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反胃,那厢滕狐转了转眼珠看向她,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
“你能同我这样的怪人相处,说明你骨子里同我一样也是个怪人。”
秦九叶一边拨弄灰堆一边抬起头,不乐意地反驳道。
“我这是迫不得已、以大局为重。我这人最是淳朴好打交道,擅从民众里来再到民众中去,整个丁翁村从村头到村尾,没有一个人见了我不打招呼的。”
滕狐撇了撇嘴,犀利的字眼顷刻间流出。
“他们自然要同你搞好关系,因为你是郎中,你的技能是治病救人。他们喜欢的是你从事的行当,而不是你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