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儿也笑了,这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犹如苦修许久的人终于得道释然。
“秦姑娘有自己的路要走,我回天下第一庄不是为了与她同路,而是为了离开那里,永远地、彻彻底底地离开那里。我要亲眼见证它的覆灭,只有这样,日后当我穿行街头巷尾、跋涉高山湖海时,才不会总是恐惧身后的影子,才能享受日出日落的每时每刻。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后,我想去曲州看看,听闻那里有建在荒漠中的城池,街市也最热闹,从早到晚都有看不完的戏法杂耍,天南海北的商客都会聚集在那里。他们说天气热一点、冰原解冻后,最好北上去看雪山,待天气转冷就搭船去南边看海,但我还是觉得要在最冷的时候去冷的地方、热的时候去热的地方,才算痛快……”
她不知不觉说了很多,仿佛未来三五年的岁月都已在她心中流淌了千百回。
许秋迟就定定望着那双被晨光染亮的眼睛,将她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了心底。
“好,辛儿答应我,要说到做到。”
她一定要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只有这样,他才能独自在牢笼中继续坚持下去。
“少爷呢?少爷可有想好日后的打算?”
“本来已经想好了,但现在又有了些新的打算。”
他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犹豫片刻后,最后伸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
“往后的日子,你不用总是念着我了。自己的生活要自己守住,你自己就可以得到的东西,不需要通过让我得到而感到满足。你自己来做选择,再也不会有人对你发号施令、指手画脚,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结识什么人便结识什么人。”
他既希望她日后能够念起他,又希望她永不念起他,就将他同那些压抑不堪的日子一并抛在脑后,永远、永远不要再念起。
他的声音无限温柔,只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中却盛满有种决绝。
从那日黄昏算起,他们相识了整整八年。
八年的时光中,只得这一点触碰而已,甚至就连这最后的告别也短促得来不及盛下更多东西。
许秋迟收回手、退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他阖上眼帘,不再望向眼前的女子。
“你此番愿意回来寻我,我很开心。这就足够了。”
“再见”往往只是美好愿景,“永别”才是现实的归处。
她终于读懂了他这番话的含义,但仍下意识不愿接受这一切。
“我当然会回来寻少爷。不止是这一次,以后、以后我也会回来寻你的……”
永别的钟声在心中无声敲响,姜辛儿的声音开始哽咽,被晨光填满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
离别的眼泪最是无用,她本已下定决心不让这段过往结束在眼泪之中的,但有些事原来是无法控制的。
“不要回来,永远不要回来。”他打断了她的承诺,最后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她说道,“去到草原、去到戈壁、去到雪山、去到海边,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到你向往的热闹人群中去。唯独不要再回到我身边、回到这处囚笼中了。”
母亲活着的时候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便是:外面的天地很广阔,而她的遗憾便是没能再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很多年过去,母亲的遗憾变成了他的遗憾。再过很多年,他的遗憾或许唯有她能够弥补。
从今往后,她的快乐便是他的快乐。
“辛儿就此拜别,惟愿少爷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