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闻枢握住剑柄的?手?底下渐渐蜿蜒出几条血路, 垂落至“荧惑”的?剑身,他握着剑的?手?在颤抖,身体逐渐吃力地跪下去?, 而“荧惑”再不甘心, 也终于逐渐安静了下去?。
想着玉蝉衣对“凤凰于飞”的?句句贬低, 陆闻枢额角青筋跳动, 喉头一甜,又呕出一滩血来。
“荧惑”停止震颤的?剑身映出了陆闻枢那结了霜一样的?脸色。
“你胃口大, 识人的?本?事却不佳。鱼目怎可比拟明珠?”陆闻枢手?腕颤着施力压着“荧惑”站了起来, 罕见的?怒形于色,“最好?的?已?经给了你,贪心不足, 竟然还敢觊觎别人?”
想到玉蝉衣, 陆闻枢切齿腐心, 泣血般质问:“你只是个容器, 休想、休想用别人的?血污浊了我的?阿婵!”
他强行用灵力将“荧惑”的?躁动镇压下去?, 随后, 精神海重新归于平静。
陆闻枢松开握着剑柄的?手?, 从自己的?精神海中抽离。
鲜血糊满掌心, 白衣被鲜血染得?红透,他像是刚从血湖里被捞出, 覆着血的?身躯,正因愤怒而颤抖。
从前去?精神海里看“荧惑”,陆闻枢总喜欢在那里多待上一阵。
那里就是他新的?青峰。
这是头一回, 陆闻枢从自己的?精神海中离开得?这样快。
陆闻枢无法忍受“荧惑”竟然会对陆婵玑之?外的?人的?血肉有贪图,甚至高过于对陆婵玑的?贪图。他忍受不了它可能会挣脱他的?控制,前去?寻找让它更满意的?祭品。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 都让陆闻枢怒不可遏,难以自持。
尤其是……被它贪图着的?,分明只是个拙劣的?赝品。
他含着满口血腥气,指尖绕着灵力,皱着眉头一下下揩走白衣上的?血迹,看着窗外白凄凄却无半点污痕的?满地雪,对自己身上血色的?污浊更加厌烦,动作越来越急。
陆闻枢忽然又一次想起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冬天,想起微生溟义无反顾跟着一起跳进崖底的?身影。他始终记得?自己当时惊惧而又后怕的?心情——
原来,差一点,陆婵玑与微生溟就要遇上了。
原来,微生溟在找陆婵玑。
在此之?前,陆婵玑一直很喜欢微生溟,她几乎翻遍了微生溟和别人比试留下的?剑招记录,她说,哪怕没有见过他,她也知?道这是个很好?的?人,她还问他:微生溟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来承剑门看一看?她的?心事从来不防着他,问这句话时,陆婵玑眼里的?每一点亮光都写着她想见微生溟。
他千防、万防,千哄、万哄,想方设法让陆婵玑不再想着微生溟,却在微生溟跳下山崖的?那一刻,后背发凉地意识到,他竟然也犯了百密一疏的?错,拦了陆婵玑还不行,他忘了拦住微生溟。
微生溟竟然知?道陆婵玑,竟然会自己找上门。
这一千年来,陆闻枢常常自噩梦中惊醒,醒来后,总要去?看一眼“荧惑”才能平静。
但自论?剑大会见到玉蝉衣与微生溟同时出现的?那一刻,新的?梦魇出现了。
陆闻枢不意外微生溟会很喜欢陆婵玑,这世上没有谁能不喜欢陆婵玑。他只是没想到,微生溟竟然会喜欢到为他自己打?造一个和陆婵玑如此相似的?赝品。
可是那又如何?
终究是他得?到了真正的?陆婵玑。
微生溟晚来一步,就只能无能为力到用一千年的?时间,给自己找一个赝品做替身。
“玉蝉衣……”陆闻枢抹掉了唇边的?血,走向书桌案头,那里放着他花了四个月的?时间调查来的?玉蝉衣的?来历。
年二十余岁,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十八岁时拜入不尽宗,十八岁之?前的?经历无人知?无人晓。
恰好?,在她尚未拜入不尽宗的?那十八年间,不尽宗附近没有一个人见到过微生溟,一整个不尽宗,只有那个叫巫溪兰的?大弟子一个人
弋?
在。
在玉蝉衣拜入不尽宗不久后,微生溟也出现在不尽宗。
之?后,微生溟未曾再离开过不尽宗。
也许在玉蝉衣无人知?晓的?,无迹可寻的?那十八年间,她一直和微生溟待在一块儿。
想想在不尽宗里见到的?两?人相处时的?熟稔与默契,想想在蓬莱论?剑大会上玉蝉衣与微生溟几乎形影不离,没准真是这样。
玉蝉衣是否知?道自己只是个替代?品?
敲门声传来,打?断了陆闻枢的?思绪。
陆闻枢回神,垂眸最后看了自己一眼,直接去换下了这一身血衣,才扬声叫人进来。
敲门人是陆韶英,进来后,他恭敬低着头,却忍不住悄悄打量陆闻枢:“掌门,弟子冒昧前来打?搅,您……您的身体好些没?”
陆闻枢轻叹了一口气:“说了无碍,就是真的?无碍。”
陆韶英看了一眼他苍白的?唇色,心里那种隐隐的不安难平。他低下头,愧疚地说:“弟子知?道这阵子,门内弟子表现不佳,令掌门忧心挂怀,都是弟子们的错。”
陆闻枢眉眼间浮起淡淡的?厌倦,他道:“你来我这,只为了说这些?”
陆韶英道:“不……还有一事。”
“掌门,自不尽宗回来之?后,我越想越气,那玉蝉衣太不识好?歹了!”陆韶英愤愤不平地说道,“她分明是见你只是一个外门弟子,而我又只是她的?手?下败将,才不拿正眼看我们。要是我当时没有输给她,要是掌门向她表明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她肯定不会这么?嚣张。”
“要是掌门不愿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弟子愿意努力练剑,早晚有一天在她那反败为胜,折她气焰,以此来将功折罪。”
陆闻枢闻言抬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她那句论?剑大会之?后四个月她又有所长进,所言非虚?”
“她在打?通三十一寸灵脉时让你吃上一记败仗,等她七十二寸灵脉尽通……你也有过三十来寸灵脉的?时候。陆韶英,你已?经灵脉尽通,你知?道灵脉尽通与三十寸灵脉比起来,天差地别。你要怎样勤勉,才能将她追上?”
陆韶英脸白了白。
陆闻枢声音缓下来:“好?了,别对她抱着这么?大的?敌意。”
“这玉蝉衣正值少年,正是心性最高的?时候,日后受些磋磨,性子也就磨平了。”他轻声道,“说不定,以后你们会是朋友。”
“朋友……”陆韶英抿了抿唇,问:“掌门,你不生气?”
陆闻枢:“气什么??”
“玉蝉衣,她对你太不敬了。”
“我不气她。”陆闻枢道,“对她,我没什么?好?气的?。”
世间事向来阴阳两?面相生,他烦透了微生溟找来玉蝉衣这样一个与阿婵在不经意处极为相似,却又万分拙劣的?赝品,可既然微生溟在意……他这一千年来都未曾找到微生溟在意什么?,玉蝉衣,是一枚终于被他找到,能够摆上棋盘的?棋子。
他会好?好?想想该怎么?用她的?。
陆韶英垂了垂头:“是。”
说完了不尽宗,陆闻枢本?想让陆韶英离去?,却想起什么?,转而问到:“飞云宗的?那几个弟子,和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提到此事,陆韶英振奋了一些:“他们都对掌门感恩戴德,态度诚恳极了,修习课业格外勤勉认真。”
陆闻枢闻言,微微颔首,随后又道:“这阵子,让门内弟子都别去?打?扰玉蝉衣。等日后,我自会去?不尽宗给他们送一份礼物。”
“礼物……?”陆韶英一脸茫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闻枢道:“这不尽宗实在过于破败了一些,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看见了,顺手?帮扶一二,对承剑门来说,又不算难事。你若有心帮我的?忙,就在之?后这段日子里,多打?听?打?听?不尽宗的?掌门到底云游去?了何处,有机会,我想和他聊上一聊。”
陆韶英愣了一愣,他本?以为掌门该给玉蝉衣或者给不尽宗一点教?训,没想到,竟然是要像对飞云宗一样施恩吗……
陆韶英恍然间明白过来。
这些年,被承剑门救助帮扶过的?小?宗小?派数不胜数,他早该知?道掌门有如此心胸才对。
所谓正道魁首,正当有如此海涵的?雅量。
陆韶英脸上像挨了一巴掌一般火辣辣的?,顿时因自己那点阴暗的?心思自惭形秽,又想起他当时初入承剑门也并非顺风顺水,是陆闻枢力排众议收下的?,一瞬间,更觉得?他所见所闻,尚不能形容出陆闻枢高贵的?品格万分之?一,心下也更讨厌张狂的?玉蝉衣了。
“那掌门打?算何时去?不尽宗给他们送礼物?”陆韶英问。
陆闻枢道:“等我闭关?出来之?后。”
“闭关??”陆韶英惊讶问,“为何要闭关??要闭关?多久?”
陆闻枢抚着心口,估摸着自己灵脉受损的?程度,脸色略微发沉,不答为何要去?闭关?,只答道:“等我消息便是。”
随后,便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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