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盛京来的朝臣, 都暂居在王城的别院之中。
乌木地青纱帐,有人独坐在廊下低眉, 膝上横古琴,有一搭没一搭的试弦。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只能隐约听得出来,似乎是《关山月》的下半阙。
远处有随从步履匆匆行过天井至廊下,恭恭敬敬伏地禀报:“主上。”
一声清越勾弦。
顾言昭没有抬眼,淡淡说道:“讲。”
他手下有遍布五州的庞大信息网,瓦肆巷尾的下九流,高居庙堂的朱衣客, 平时潜下去便像是静静沉在河中的渔网, 一旦要用时, 便可从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灰衣男子平着声线回答:“肃王反了。”
顾言昭一顿:“何时?”
“昨日亥时, 南陵尉广道烽火台上,与众副官、武将立旗为号, 夜驰数城至南陵州郡边境,估计明日晨间, 盛京便能收到消息。”
南陵那位不安分了几十年, 如今可算是等到这场浑水了。
“打的是什么名号?”
“朝有奸佞, 除佞勤王。”
战功赫赫,名声颇佳的宗室将领,大胜之后却在返京的途中为奸人损所害失去踪影,沉寂了半年如今却突然在南陵横空出世, 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领兵入都城。
确实有点意思…也不知是哪个门客幕僚给肃王出的主意。
顾言昭突然想起什么,皱起眉:“不对。”
“只有南陵沾手其中了吗?”
灰衣男子略一沉吟,回答道:“消息尚不准确……但, 肃王所率兵士中,似乎有扶风的军队。”
“铮”一声嗡鸣,古琴弦断。
*
树阴满地日当午,石榴开遍透帘明。姜听白坐在开满紫藤花的亭中,正专心致志地低着头。
从远处看来,便是这弱步新妆的美人正在亭中读诗,姿容如风荷一般。
但其实……姜听白正偷偷摸摸在上面戳戳点点。
青鸟笺又回到了她手中,因此她正在和熙光聊天。
熙光:“我之前被那个怪医骗了,他说姐姐去了南陵,因此我便跑了南陵一趟。”
“这一趟我了解到了一些事情。”
“想要解往生咒,只用九宫蕊好像是不够的。”
姜听白大惊失色:“那还要什么?”
熙光:“我问了南陵所有了解往生咒的巫女和妖族,但只问出了这么模模糊糊的一句话,没人能说出一个具体的所以然来。”
“会用往生咒的那一支巫族后代凋零,似乎只剩下了一对兄妹,妹妹很多年前去了盛京做皇妃不知下落,哥哥好像也在前几年去世了,就没人知道往生咒具体的解法了。”
……这个妹妹,应该就是肃王的母妃,那个因急病而去世的南陵巫女。
姜听白现在已经很确定,虽然不知道是否出自于这位太妃的本意,但她身上的往生咒就来自于这位太妃之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姜听白回想着曾经从几个小丫鬟那里听来的故事。
宗太后势强,因此先帝时宫中少有妃嫔能诞下皇嗣,听说这位南陵出身的太妃十分审时度势,投入了宗后手下以供驱使,这才生下了肃王。
姜听白在心里换位思考了一下。
如果她是宗后,手下有了一个会用蛊咒之术的宫妃,她会怎么做?
……她当然会好好利用,用来对付自己的敌人。
宗后的敌人有谁?
应该很多,成为太后之前有宫妃,有朝臣,成为太后以后呢,还能有谁?
……盛帝与先皇后鹣鲽情深,结发夫妻,曾并肩领兵战场杀伐,登基后帝后相合,因此还破了一贯宗氏女为后的传统,即便是在宗后施压的情况下,盛帝也只将宗氏女纳为贵妃。
这样的情况下……宗后她对于先皇后这个身份贵重的儿媳,是否会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
姜听白突然觉得心中一冷,感觉到抓住了什么电光火石间的纷乱思绪,但又因其太过不可思议,所以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青鸟笺上仍然亮着熙光写给她的话。
熙光前面说了那么多,目的是很明确的。
“姐姐,还是用我说的办法好不好,我又不会骗姐姐。和我结契以后我就可以把姐姐身上的咒移过来,我再把我的妖丹分一半给姐姐,想办法把咒逼出去就是了。”
姜听白听着就觉得悬:“不行,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妖丹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分出去一半呢。”
“没事的!”最多就是掉掉修为,再养个几百年的伤,熙光觉得用半颗妖丹换一个姐姐他已经很赚了,因此极其殷勤的推销自己,“姐姐相信我吧。”
“他们都不靠谱,真的,那条蛇是条坏蛇,根本没安什么好心,姐姐你千万不要被他所迷惑了。”
没安好心的好像是她自己……
姜听白有点麻木地想道。
熙光仍在对面义愤填膺,决定自己当上妖王第一条命令就是去跟那些盘踞在隐丘的蛇族打一仗。
“…那蛇明明知道是我先认识姐姐的,这不就是…不就是人们常说的插足吗!”
熙光想起来了这个在话本里看到的词,很认真的生气。
姜听白看到这句话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什么叫沉舟知道我们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