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有再多的疑问也无人解答,只能沉住气这样看下去。
步明昭仍斜倚在榻上,闭着眼休息,她似乎十分虚弱,仅仅是方才正常的走动都会消耗她的精力。
半晌,她才直起身,从身前的案几上取过纸笔,提笔蘸墨,似乎打算写些什么。
姜听白见状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凑过去想看看她在写什么。
案几上摆放了许多散乱的纸张,其上都有字行,姜听白匆匆扫了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似乎很久之前所写的内容:
“……六月廿七,有孕五月,迁至洛河行宫第四日,宗以属相冲撞为由,押大宫女青钟返皇城,满行宫无一心腹臂膀,与珣郎书无回音,惴惴不安,坐卧不宁。”
“七月十四,有孕五月半,忽而咳血不止,心口剧痛,医官搪塞,自诊不明,宫外守卫固若金汤,与珣郎书无回音。”
“七月廿九,有孕六月,症状愈重,医官不至,无回音……如困兽之境。”
一字一行,字字泣血,仿若谁在这黑暗宫廷中布局操控,要将一国之后困死于洛河行宫。
……
“八月十七,有孕七月,手臂咒纹初现,仍无回信,始知昔日眼盲心盲,自废羽翼,折于人情反覆,愚蠢至极。”
“……然,我虽咎由自取,腹中囡囡何其无辜。”
咒?
昔年真相似乎已经在这寥寥几行字中逐渐明晰。
姜听白握紧了手中的伞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余下的纸页都被压在下面,她甚至徒劳的想伸手翻阅,然而不过是伸手穿过一片虚空,只能继续看着眼前的人伏案书写。
姜听白只好蹲下去偏了头,以一个很不舒服的姿态去看她在写什么。
“……八月廿三,乌骨木成,法阵初构,仍无法觅得阿姝音信……”
阿姝……
她越看越读不懂。
前面的还勉强可以看懂,到了后边就完全读不明白了,除了文字以外甚至还有符号与草图,
姜听白隐约能感觉出来,先皇后似乎是在筹备一个计划。
一个十分缜密,环环相扣的计划。
是啊,她是出身云中的王女,与君主并肩征战,尸山血海里闯过来的人,纵使恶咒加身处于弱势,但也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写这些东西十分耗费心力,步明昭几乎是捂着小腹提着一口气书写,写到一处时终于搁笔,呼吸急促的闭了闭眼,半晌才又睁开继续看着面前被写得满满的纸张。
她面容在夜色烛火中虽虚弱苍白,却十分沉静,将纸张上的内容在心中重又思量检查几遍之后,这才放下心来,重又提笔。
这次落笔,却不再是之前字里行间透露出冷色的记录,反而笔触柔和,半晌才写出两个字来。
囡囡。
她在堆满了筹划计谋的纸张上,在挣扎自救的间隙里,用南地所用的称呼女孩的昵称,这样叫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想了想,手里的动作慢下来,手腕细瘦,指尖因为乏力而有些颤抖,却还是轻轻落笔,写道:不要害怕。
母亲会保护你,所以不要害怕。
恶咒在身,虚弱垂死,被困别宫,求救无门,即就是在这样的绝境之中,她也依然殚精竭虑为爱女筹划了所有可能的出路。
她终于没了力气,仍下了笔,向后靠在了榻上。
姜听白仍蹲着。
她还维持着那个很不舒服,会扭到骨头的姿势,一眼不瞬地看着案几上的纸张。
传闻里,先皇后难产的那个孩子,明明是个皇子。
而囡囡,是对女孩的亲昵称呼……
姜听白很用力的抿了抿唇角。
即使还没有明确的证据,但她好像已经透过了重重迷障,叠叠浓雾,看到了隐藏在十数年前的那个真相。
她转过眼去。
原本正闭着眼的步明昭此刻也慢慢睁开眼,像是想要看看地上燃着的香炉一般,她微微低下了头——
姜听白对上了她的眼睛。
大盛的皇后有着一双很美的眼睛,秋水澄澈,柔媚精致,连眼尾略略上掠的弧度都能令人惊叹。
姜听白在她的轮廓里隐约看出了自己的模样。
她们都有线条柔和的眼睛,饱满圆润的唇珠,以及形状精巧的下颌。
姜听白忍不住眨眼。
一颗泪滚落下来。
而步明昭仍低着眼,神情很柔和,看了半晌突然伸出手来。
姜听白一怔,下意识直起了身子,抬起手去碰她的手掌——
她扑了个空。
疲乏的皇后伸手拨弄了一下灭掉的香炉,轻轻皱了皱眉,勉强支起身来将案几上的纸页收好拿在手里,起身离开了软榻。
只留下姜听白还蹲在原地。
她很慢很慢地收回了手。
袅袅一缕青烟里隔了阴阳两界,她想要触碰的那个人,已经离开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