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舟是那种一看就不好惹的长相。
过于昳丽的五官, 靡艳的红眸,看人时眼眸斜掠, 偶尔露出的冷血动物贯有的神态,隐在黑暗烟气中反而愈加相合的气质,都让他有一种非人的精致与危险。
是那种,被他正眼打量一次都会通体发寒的危险。
在之前,姜听白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但此刻在这样一个清新舒适的晨间,眼前的人低下眉眼,声线微哑的问她自己做的好不好。
一个明晃晃的撒娇。
姜听白突然就觉得自己也像是变成了一朵软绵绵的云朵,慢慢飘了起来。
虽然……虽然没有柔软的毛发,也不能发出甜蜜的叫声, 甚至体温又低还有毒牙, 但蛇也可以跟自己喜欢的人撒娇的, 对吧。
用鳞片去蹭她的手指, 用尾巴去勾她的腰肢,有毒牙也没有关系, 他会自己拔掉的。
姜听白情不自禁抿出一个笑来,转过去看他, 半晌却是说:“我想要喝蜜水。”
“……嗯?”
沉舟巴巴地等了半天, 想听她对自己说一句甜言蜜语, 结果只等到了这么一句。
但即就是这样他也有些立即站了起来,挥退了一边准备动身的随从,有些别扭地将一旁的杯盏取了过来。
“……喝吧。”
姜听白便从善如流地将杯盏接了过来,小小地抿着漱口, 半晌又慢慢悠悠地捧着杯盏,一口一口地啜饮。
喝也不好好喝,捧着杯子直勾勾地看他, 看得他坐都坐不安稳。
他讨厌蜜水。
沉舟冷着脸想。
黏黏糊糊的,像是把唇齿都粘在一起了,连句话都不跟他说。
过了好一会了,她竟然还是不跟他说话。
他坐不住了,微微扬起眉:“你……”
“过来一点。”
姜听白放下杯子,笑吟吟地唤他。
“……做什么。”他嘴上仍然很矜持地这样问道,身体却立刻靠了过去。
眉眼弯弯的小姑娘便勾着他的脖颈,很快的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啵”的一声,一触即分,一个纯然欢欣,亲昵的亲吻。
姜听白亲到了人,就心满意足的想要退下来,没想到又被抱了过去,揽在怀中吻了很久。
终于分开的时候,她舌尖都是麻的。
沉舟这下情绪很好,眼角眉梢都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情态,略平复了一会呼吸又去蹭她的耳垂。
“蜜水好甜。”
他不讨厌了。
*
小儿女在盛京外甜甜蜜蜜的谈恋爱,与此相反,盛京城中可一点都不太平。
皇城之中,太后所居的慈安宫位于东面,主殿的玉阶共有九十六级,而站在第四十二级上,便可隔着宫墙遥遥望见金水河御河之上捧着莲灯的宫娥,衣袂飘飘。
肃王背手立在玉阶之上,眼见着守在殿外严阵以待的侍卫推开殿门,一瞬间这么出神的想道。
他能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一遍又一遍的数过脚下的阶梯。
作为一个庶出的皇子,能养在中宫皇后膝下自然是抬举,人前的荣宠暂且不提,人后的辛酸暗苦他却受的不少。宗后向来觉得他母妃是出身南陵的蛮族女子,也觉得他素有反骨,为了敲打他,好使得他日后一心一意辅佐自己的嫡亲儿子,动辄便是罚跪篾条,连走出殿门时先出了左脚都能被拿来做筏子。传出去还多的是人赞颂宗后心善,对待养子视若己出,一点也不疏于管教。
罚跪是为了杀他的傲气,于是这跪便要跪在人来人往的殿前,他年幼时便总是会顶着烈日跪在阶下,一边听着路过宫人低声的啧啧称奇,一边低着头数面前的阶梯。
等跪够了时辰,他还得抖着腿上阶去外殿磕头谢过母后教诲,而他那位尊贵的嫡兄,则在殿内慢条斯理的搁下笔,十分和善的告诫他日后莫要再如此贪玩。
所谓的兄友弟恭。
肃王在心里啧了一下,仰着头抬起左脚跨过慈安宫的门槛,心里骂道,草他爹的。
宗太后此刻正华冠端肃,立在大殿中央。
实际上她在入春时生了一场重病,直到如今还未好全,面上仍有病容,但一生性情如此,半点不愿示弱于人,强撑着也要站起来。
她见肃王入内,冷冷瞥过一眼,声音很硬:“乱臣贼子,也敢这么堂而皇之的进哀家的殿门。”
肃王没撑住,嗤笑了一声。
他这位母后,到老了都没改给人扣帽子的做派。
“您这不是说笑吗。”肃王背着手,在殿内转了半圈,“儿臣挂念皇兄,回盛京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哪来的什么乱臣贼子。”
“无耻!”宗后一挥袖,怒不可遏般斥道,“北戎与月氏结盟攻打边境是你在从中作梗吧,以此为由使得盛京出兵平乱,大军离朝都城防备空虚,金羽营尚在南山换防,如今却被你带来的南陵军马拦在了南威门外,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你竟为了一己之私与蛮族勾结!”
“果真是夷族贱类,你与你那个娘亲一般下贱!”
肃王闻言,半点不见怒意,但是像觉得荒唐一般笑了几声。
“母后,你这人真是有意思,嘴上说的如此之愤慨,将我母妃贬得一文不值,怎么暗地里还拿着从我母妃那里强要过去的恶咒,杀人呢?”
这一句话说得着实轻飘飘,但听在宗太后耳里却有如一记重锤,直让她倏然心头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