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责任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家国大义济世救民的想法不是“肉食者”的专属。
福建莆田有条木兰溪,每逢夏秋就有山洪,山洪爆发时浊浪滔天一片汪洋,沿途三县的百姓苦不堪言。
有个叫钱四娘的商女不忍百姓遭此劫难决心戡水为民,不光自己出钱出力,还组织乡间富户一起捐钱修建拦河大坝。
不料拦河大坝刚修建好,当年夏天莆田便连降暴雨冲坏了堤坝。
钱四娘觉得堤坝被毁是因为她选址不当,羞愧之下直接投水自尽。
愿意组织富户捐钱做善事已经很不容易,为承担责任而殉道的精神境界也早已超出常人。
虽然堤坝最终没能解决水患,但是当地百姓感怀钱四娘的恩德依旧给她立庙祭祀。
大宋民间的识字率很高,商户不再被拦在科举考试之外,像钱四娘这样有社会责任感的商人不在少数。
商户怎麽了?商之大者也能为国为民!
对了,选出商队後还得交代一下,要是能遇到西域的商队就看看能不能和对方买点中原没有的种子,不拘优劣是种子就行。
当是他的私心就行,他现在急需一个能过明路的借口来种东西。
不怕蹩脚,就怕没有。
安全问题不用担心,他拖着白五爷一起来就是要整合秦凤路的江湖资源,衙门的人手不够用可以让江湖义士顶上。
来都来了,不能什麽都不干。
白玉堂:……
他来西北的任务是在京兆府搭起六扇门衙门的框架,官家没说连其他各州的六扇门分门也得他亲自上手。
臭小子,竟会给他找活儿。
王韶在西北多年,非常清楚语言的力量有多大,确定新来的王珪王大人能将招抚来的大小部落都安抚好後立刻从西北的商队中挑几支出来交给苏大人开班辅导。
他本来觉得他的口才已经很不错,之前的招抚成果可以证明,但是在苏子安面前似乎还是不够看。
谁能告诉他为什麽这几个商队首领在结束培训後都目光灼灼的喊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来?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此言绝妙!
他挑出来的商队首领他清楚,没有人能经得起这句话的刺激。
苏景殊当然知道没有人能经得起这句话的刺激,先前在军中给将士们上政治课时提到这句话效果更好。
这是梁啓超从明末清初的大家顾炎武的“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中提炼出来的精髓,俩人的时代背景都是外敌入侵国将不国,大宋的情况没有差到有亡国灭种的危机但也没好哪儿去,把道理揉碎了讲给将士们听代入感立马上来。【1】
不怕士兵难管理,怕的是他们没有血性。
当然,当兵服从命令最重要,该磨性子还是得磨。
在苏景殊忙着给即将深入青唐吐蕃和西夏的商队首领做思想工作时,秦州的六扇门衙门热热闹闹的在城中闹市开张了。
秦州的江湖人士和非江湖人士都很震惊。
他们活那麽大,从来没见过热闹的像勾栏瓦舍一样的官府衙门。
这个衙门……他正经吗?
真的不是镖局开业?
路过的百姓信不信不好说,反正消息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了秦州。
白玉堂可以在秦州多留些日子,苏景殊不行。他只请了两个月的假,在京兆府还有本职差事得尽快回去,所以必须得把所有事情都压缩在两个月之内完成。
白五爷觉得俩人一起过来也得一起走,忙起来也是天天神出鬼没见不着人,偶尔半夜从外面飞回来时还会吓的起夜的仆从以为宅子里在闹鬼。
苏大人表示,如果在乌漆嘛黑的夜里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到有人一身白衣从天上飘过来的是他,他也会觉得是见鬼了。
不管怎麽说,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王机宜的脑袋瓜一点就通和他一样好使,最後没用到两个月就准备妥当。
商队信心满满奔赴敌後战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能带回来更多壮士。
这年头远距离交流太困难,远程遥控太费劲,大部分时候还是商队自由发挥。
接下来的事情交给王机宜,苏机宜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反正京兆府和秦州的距离不算太远,有什麽不好处理的事情发生还能再碰面。
他们出来那麽久,狄元帅应该回来好些天了吧。
阿、阿嚏!
冬天不适合赶路。
冬天只适合窝在房间里睡大觉呜呜呜呜。
他什麽时候才能修炼到和白五爷一样寒暑不侵?
白五爷:……大概是在梦里。
从京兆府出来的时候秋高气爽,回去时天寒地冻,三天的路程愣是走了六天才正走完。正
走的慢并不全然是坏处,他们回来的路上偶遇了到被贬到西北的李城南,就是那个中牟县令李城南。
长钉的案子之後这人被贬到穷乡僻壤干了三年,他耐得住性子也肯吃苦,三年期满便被调到永兴军路下辖的县里当县丞。
夫妻俩说开了之後感情越来越好,他的妻子张银花没了心病身体逐渐好转,不久前还给他生了个小女儿。
这人在判案时有些糊涂,不过处理政务的能力很强,尤其是在银钱相关的事情上非常敏锐。
这等人才放到县里太浪费,经略司需要他。
有人接手他的活儿,他才有精力去操心那些深入青唐吐蕃和西夏的商队。
——养家糊口需要钱,为了让妻女过上更好的生活,努力干活吧李大人。
养家糊口需要钱,打仗更需要钱,将士的伤亡也怪让人心疼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上策,能不打仗就降服敌人还是不打仗的好。
李城南对调来经略司没有任何意见,被贬到穷乡僻壤这些年他也看出来了,判案不适合他,不管是家长里短还是杀人命案都不适合他。
他判案时太容易被影响,倒是算账时可以获得平静。
也可能是累的没空想其他的。
经略司是京兆府的实权衙门,若非苏大人力保,以他的本事干一辈子也摸不到经略司衙门的大门。
京兆府是西北地区最繁华的地方,能在这儿生活当然比其他地方好。
李城南夫妇都对苏景殊感激不已,到任後任劳任怨的干活,吓的经略司衙门的官看见他就冒冷汗。
毕竟不是谁都有理账的本事。
水至清则无鱼,官家最近追责追的厉害,一旦账目明了被抄家流放的名单也能明了,没人敢让他去碰那些陈年老账。
经略司的官员在确定苏大人举荐的这位李大人有能力在半个月内将几十年的烂账都理出来後整个衙门都不好了,那什麽,眼前的活儿堆积如山,李大人先把眼前的活儿干完再干其他的也行。
苏大人慧眼识珠,他们怎麽遇不到这等人才?
哈、哈哈。
苏景殊对来自同僚的夸奖照单全收,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他的眼光宇宙无敌好。
然後默默请狄元帅给李城南多安排几个暗卫,免得这位难得的技术型人才还没开始干活就死于暗杀。
苏秘书出门一趟回来後给自己找了个能干的秘书,他以为接下来就能腾出时间干别的事情,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回京兆府就迎来了铺天盖地的活儿。
冯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所有人都知道他和老王不对付,偏偏陕西四路今年刚刚开始推行新法。
冯京和新法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怎麽看都不太像和平共处的样子。
别说苏景殊心里打鼓,狄元帅瞧着也心里发虚。
他知道冯京赚钱的本事一绝,但是再能赚钱也得考虑一下陕西的情况,官家怎麽放心让他当来当转运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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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还要再派个和王相公同一阵营的韩相公当宣抚使,不然他想干什麽谁都拦不住。
冯京:……
呵。
冯大人不是傻子,能察觉到狄元帅对他的防备,不过没关系,他们读书人不和泥腿子武将计较。
担心他在新法的推行上使绊子?那就找个人盯着他好咯。
正好他也需要个人来帮他熟悉陕西官场。
别慌,他要求不高,苏子安那样儿的不打紧的小官就行。
狄青:???
苏景殊:???
于是苏机宜再一次被打包扔去转运司衙门。
这次比上次更可怕,上次的蔡大人好相处,在转运司衙门帮忙是忙并快乐着,这次的冯大人……怎麽看也不像好相处的样子啊。
可怜的小小苏大人像即将面对大灰狼的小绵羊,走进衙门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仿佛再往前一步就是生离死别。
然後他就被踩点来上班的冯大人一脚踹了进去。
啧,一点都不读书人。
冯京是个聪明人,不会上赶着和皇帝对着干。
王介甫刚开始推行新法的时候他有反对的理由,如今新法已有成效,就算依旧不赞同王介甫的想法他也不会这个时候阻碍新法。
官家灭夏的心思已经不加遮掩,这时候来西北可以是一飞通天,也可以是拖後腿被打发到别的地方坐冷板凳。
他不是李师中,没执拗到明知不可为也非要为之的程度。
既然苏机宜熟知各种新法推行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那就来帮他熟悉情况。
不是说陕西四路和其他地方的情况不一样吗?哪儿不一样?想怎麽改?有何理由?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能带来的好处是哪些?
苏机宜那麽厉害,不至于连这点小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吧?
“不打紧的小官”苏景殊:……
知道您小心眼,没想到您这麽小心眼。
苦逼的苏大人含泪干活,别说闲来无事出城走走,他现在连正常的休沐都没法保障。
梦回登州官员排队进大牢只有他一个人苦苦支撑的时候,不,这工作量比那时候还要大。
他好像和工作八字不合,不管到哪儿当官都能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公务,也没算命的说他当官之後就成了劳碌命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次有很多同僚和他一起加班加点的干活,而不是他一个人忙的昏天黑地回家还要看到白五爷在悠哉悠哉钓金鱼。
北风萧萧,他的心现在和屋檐下的冰溜子一样冷。
忙碌的日子度日如年,回过头来又感觉转瞬即逝,等苏大人从成堆的公务中擡起头,这才恍然发现已经到了腊月。
可喜可贺,冯大人终于良心发现给了他一个完整的休沐日。
苏景殊悲催的擦掉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决定回家一觉睡到後天早上,结果人还没进家门就先被拽到了元帅府。
没钱了没钱了,真的没钱了!
就是把整个经略司衙门的官都扣押到元帅府也没有钱!
军务去找经略司的其他人,他现在只管转运司的新法推行。
狄青白了他一眼,“最近各州都忙着招抚河湟地区的番邦部落,只要西夏不主动找茬西北军也不会和他们过不去,打什麽打?”
冬天不是打仗的时候,大冷天的将士们连兵器都握不住怎麽打?
灭夏而已,早晚的事。
狄大元帅嘀咕几句,开始畅享青唐吐蕃被纳入大宋版图之後的美好未来。
区区西夏,砍菜切瓜。
苏景殊顿了一下,“元帅,招抚策略应该到不了青唐城。”
青唐吐蕃为什麽叫青唐吐蕃,当然是因为他们的主城就是青唐城,虽然後来内乱唃厮啰把都城迁到了别处,但是那也是吐蕃腹地。
狄青点点青唐城的位置,眸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不着急,等他们再内乱几年,到时候不管是对面来投还是我们打过去都一样。”
苏景殊歪歪脑袋,想想那边的情况,撇撇嘴,“是这个道理。”
虽然大宋内部忧患颇多,但有一点是周边其他政权比不过的,他们没有储位之争。
真宗皇帝子嗣单薄,仁宗皇帝没儿子,当今圣上早早定下储君,几位皇子皆是中宫所出感情极好,即便将来皇子们长大有了别的想法也没有办法和太子殿下争。
大宋开国以来和西夏的冲突就没断过,河湟一带的吐蕃趁机发展起来,一度强盛到能威胁大宋的地步,好在大宋和西夏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吐蕃陷入内乱,也算是给大宋的边防减轻了压力。
“今天找你过来不是说这个。”狄青锤锤脑袋正了神色,“韩相公想在西夏境内修城,你明天随我去趟延州。”
苏景殊:???
“在西夏境内修城?”
狄青啧了一声,“郭逵劝不住,所以才来信请我们过去和他讲道理。”
他以为最该警惕的是和王相公有矛盾的冯大人,万万没想到最先出问题的会是韩相公。
西北的局势才扭转过来几年?沿着边境慢慢修堡寨往前推进已经很不容易,直接深入西夏境内修城是给西夏人送建材吗?
真就飘的没边儿!
要是道理讲不通,他也不是不能、咳咳、不能动粗。
要是韩相公那儿道理讲不通,他就只能快马加鞭回京和官家陈述利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