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没关系呢……当然不会没关系。
每次都很疼。
身体的痛苦是其次的。
尊严和人格被撕碎,才是最疼的。
但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就好了。
没必要向高颂寒抱怨。
高颂寒看他逃避,也不在意,低声说:“我的母亲……”
他顿了顿。
有关母亲去世的事情,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
这是一道疤,只是触碰,就隐隐作痛。
但他依然听见自己缓慢的声音,“她离世那天,看起来,也若无其事。”
所以,他以为,那天他听到的,妈妈和舅舅吵架,只是妈妈气急时的口无遮拦。
那天秋高气爽,红色爬山虎密密长满了院墙,他一如既往的和妈妈告别,坐车去上课。
再回来的时候。
就是兵荒马乱的医生,护士,撕心裂肺大喊痛哭的舅舅,还有浸满浴缸的,被血染红的滚烫热水.
他看着那滚烫血水迸溅到地板上。
和他的发冷的心,一起变凉。
……
“等我下课回来。”
高颂寒淡淡说,“她就永远离开了我。”
夏知望着高颂寒,明明是含糊其辞,却依然感觉到了一种薄薄的悲凉。
夏知茫然,他不知道高颂寒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但下一刻。
“所以。”
高颂寒望着夏知,平静重复着,“……我会很担心你。”
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
夏知意识到,高颂寒……似乎,真的在担心他。
担心他做傻事。
白瓷勺碰在碗壁上,一声叮响,如同玉珠敲在少年懵懂心上。
夏知有些无措的捏着勺子,有点嘴笨的说:“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大概觉得,他让高颂寒担心到想起难过的事情了。
所以很抱歉。
“不必道歉。”
夏知回过神来,刚想慌忙说些什么的时候,高颂寒却淡淡说,“……有人把你拜托给我照顾,结果你好像并不太好。”
高颂寒垂眸:“……是我抱歉。”
男人面容清俊,气质卓然,这样垂眸道歉,竟似菩萨低眉,染着一种孤高的慈悲。
仿佛千山万水。
要从妖魔鬼怪手里,把他救赎。
……
“没……没关系,没关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知回神之后,耳尖都通红了,因为感到羞愧和不好意思之外,一瞬间竟还有种,自己犯罪结果被狗皇帝株连九族的错觉来。
“你不用担心我,做你的事情就好了……”
但他又为难想。
是了,如果顾雪纯拜托自己照顾某个人,结果这人在他的照顾下被人伤害了两次……
站在高颂寒的立场上设身处地,夏知也确实觉出了一种不太好受的滋味来。
最后他只呐呐的说:“……对不起。”
也许是所谓感同身受,那被高颂寒注视的恐惧也悄悄散去了。
高颂寒掀起眼皮,不动声色:“没关系。”
“吃饭吧,不然就冷了。”
——只可惜夏知从没想过,他与顾雪纯之间的情比金坚,和高颂寒与顾雪纯之间单纯的利益交换,怎堪并论。
高颂寒看少年乖乖的喝粥,他垂下眼,修长的手指微微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半晌,忽然问。
“为什么去参加那个宴会?”
夏知愣了一下,茫然望他。
高颂寒说:“那个……嗯,女孩交代的,说是在一个叫帕斯的白人男孩举办的party里接到的醉醺醺的你。”
夏知低下头,捏着勺子的手渐渐收紧:“……”
这个问题高颂寒一直没问,夏知以为他不会问了,也就没提过。
夏知已经把帕斯从好友里删掉了。
高颂寒:“不想说吗。”
高颂寒淡淡说:“不想说也没……”
“因为。”夏知忽然说:“……因为害怕。”
夏知低下头,轻声说,“我、我经常觉得很害怕,来美国之后,总觉得,有很多人盯着我……”
“然后我去医院,医生说我有轻度的被害妄想,需要吃药。”
高颂寒顿了顿,“我记得,去年的今天,你并不这样。”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夏知捏着勺子,想要告诉高颂寒透骨香的事情,但顿了顿,终究有些恐慌,他闭了闭眼,转而说:“就可能因为这个病吧,我很害怕那些陌生人……所以一直都很麻烦你,我觉得很抱歉……”
“因为一直想克服这个,所以才想多交一点朋友,想要再独立一点,尽量不给你添麻烦。”
夏知想到asta,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他仿佛是痛苦的,又忍耐着,额头甚至出现了细细的冷汗,“但是,但是上次没有回来,我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高颂寒不动声色,语调却稍温和些,“我知道,你可以不用说。”
夏知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高颂寒顿了顿,“……但遭遇了这样的事情,病情没有加重吗。”
夏知摇摇头,“复查了一次,说有一点点严重,但还好,不用加药。……我觉得,无论在哪里,坏人应该只是一小部分吧。”
“后面我感觉美国挺乱的,你说的都对,不要乱跑比较好……嗯,不说这个了,跟为什么参加那个晚宴没什么关系……就说前段时间的事情吧,我在学校认识了一个朋友,他叫asta。”
夏知遇事总是自己消化,第一次和人倾诉什么,有点逻辑不清,也有点笨拙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
但高颂寒没有催促。
他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耐心。
这些耐心让他像深夜无辜的白玫瑰,听夏知这只要被玫瑰刺扎穿心脏的漂亮夜莺,讲完一个世界上最漫长无聊的故事。
——在天亮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