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夏知有些烦躁的说:“我说这么多,意思是。”
“不要说【因为是我给的】,所以热也没关系这样的话。”
夏知又对宴无危强调了一遍:“你要先爱自己,别人才能尝试着去爱你。”
其实夏知之前一直觉得,宴无危是懂这些事情的,关于自爱,关于自尊……之类的东西,或者说,夏知觉得,这些是一个健全的成年人无师自通的东西——而且宴无危相当会撒娇,会示弱,会谋求自己想要的。
当然,夏知的这些想法观念,在宴无危第一次割腕后,就完全被打破了。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因为别人不喜欢他,就要自杀。
除非他是精神病患。
而宴无危确实是。
所以,夏知才会去不厌其烦的跟宴无危强调这些东西——其实夏知也明白,宴无危一个成年人了,他说的这些,对方未必不懂,也未必不会做,甚至宴无危如果想做,他能做得特别好。
但夏知也很清楚的知道,懂也只是懂,做也确实会做,但不代表宴无危会一直这样做。
——疾病是不会跟人讲道理的。
夏知经历过抑郁和被害妄想,他知道那是一个怎样身不由己的状态——他什么都懂,他知道自己应该好好吃饭,好好生活,努力健康,不应该伤害自己,也不应该想自杀的事情,那会让爱他的人失望。
但那也不妨碍他看见菜刀就想往自己心口捅,看见窗户就想往下跳,想要跟这个操蛋的世界一了百了,这是一种疾病,一种冲动,一种可怕的身不由己。
他可以按部就班,克制自己活着,战胜抑郁症带来的自杀欲99次。
但只要有一次失败,一切就结束了。
那个时候他只有自己,只能一遍一遍跟自己强调不可以死,不可以自杀,饿了要吃饭,困了就睡觉,胡思乱想就吃药。
那个时候有多无助,夏知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现在,他要跟宴无危一遍一遍的强调,【爱自己】这件事,有多么重要。
——宴无危会不知道,不懂这些吗?
——宴无危当然懂,当然知道,但他不在乎。
所以,哪怕只是细枝末节,夏知也要告诉宴无危,要去爱自己。
不要再因为别人的拒绝,因为别人的否定,就要一时冲动,将刀子随随便便搁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太可笑,太儿戏了——人要努力长大多么不易,就这样随随便便因为其他人死去,扪心自问,对得起谁?
……
宴无危望着夏知,他眼睛亮亮的,他觉得很新奇,夏知说的这些道理他当然懂,如同陈词滥调,他从旁人口里听过很多——自爱什么的,他当然知道。
正常人都是这样的,有很好的爸爸妈妈的家庭,他们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但没人愿意和他这样说。
他母亲不会这样和他这样说,只会冷漠的看着他,骂他是小精神病,让他快点去死。
他的爸爸更不会这样说。
痛的话,他不会叫出来,他反而很好奇,因为这对他而言是一种特殊的体验。
疼痛,冷,热,酸,甜,他没有多余的感情,是以这种身体上的体验,就显得那样特殊而明丽,但他不必告诉别人,因为无人在意。
……
他是第一次听到别人会这样耐心的跟他讲这种事情,虽然他已经长大了——但他现在,在暖暖的被子里,身体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他觉得特别好。
宴无危:“可是,被夏哥的被子裹着,很有安全感呀。”
“我很喜欢,”宴无危眨眨眼,像个乖巧的孩子,“所以热一点也没有关系。”
夏知一怔。
少年乌黑的目光柔软下来。
“不要这样。”夏知轻声说,“有点傻。”
宴无危歪头:“怎么能说我傻。”
夏知说:“就是傻。”
夏知说:“不管是割腕,还是为了接住我弄断了肋骨,还是……”
夏知顿了顿,低声说:“都好傻。”
“但这没有办法不是吗。”宴无危裹着一层被子,金色的脑袋毛茸茸的,“不割腕的话,夏哥就不会心软答应和我在一起,不勇敢往前接住夏哥的话,夏哥就会受伤,不说热的话,夏哥给我的被子就会永远裹在我的身上……”
宴无危弯起唇角,很得意的说:“我才不傻呢,我只是知道什么更重要!”
青年笑容大大的,好像超级聪明的得意样子。
“……”
下一刻,宴无危被抱住了。
宴无危瞳孔一缩,有些僵硬,但下一刻,又放松下来,他听到少年低声说,“笨死了。”
宴无危歪歪头,望着涂抹着金漆的墙。
“……我会试着……”
夏知仿佛有点艰难的,但又很努力的说:“……当一个,很好的伴侣的。”
宴无危觉得肋骨好痛,夏哥太用力了。
但他又实在迷恋这个拥抱,他不想说自己很痛。
他有点贪恋的把脑袋埋在少年的肩颈,他莫名想到少年乌黑认真的眼瞳。
有什么东西,细微的触动了他,像蚂蚁的触须,细细的,小小的,轻轻的。
他眼前仿佛有一扇门——一扇紧闭的,通往【正常人】的门,此时稍微打开了一条微末的缝隙。
他一直在这道门外随心所欲的徘徊着,他学习着门内人的声声色色,然而永远不得其门而入,也懒得踏足其中。
现在,有人对他伸出了手。
因为门后有着夏知,所以他现在好奇朝里面张望着,甚至生出怦然心动般的期待来。
宴无危忽然意识到,他可以对夏哥说疼,说难受,说有点热,或者有点冷,或者其他的事情。
……会被夏哥用心的在乎。
热的话,就对夏哥说热。
疼的话,就对夏哥说疼。
不用兀自强忍着,因为……
有人爱他。
他被爱着。
像一种萌芽般细微的怦然,令心脏微微发痒,像指针微微颤动的地动仪——这一刻,千里之外,地震在发生,千万人为此丧生,四海八荒,哀鸿遍野——他却无知无觉,只想吻他。
他望着少年的眼睛,他清晰的知道,他要完蛋啦。
他只轻轻的眨眨眼,对夏知说:“疼。”
少年陡然如同触电一样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似的:“……哪里……哪里疼?”
宴无危:“胸口。”
他想了想:“胸口,第三根肋骨,中间,受伤的地方在疼呢。”
夏知讷讷:“对不起……”
“没关系。”
宴无危浓密纤长的睫毛抖动几下,琥珀色眼瞳注视着夏知,脸色泛起羞涩似的薄红,他殷殷切切的问:“……所以,可以亲亲夏哥吗。”
夏知的脸色陡然有点僵硬起来:“……”
夏知动了动唇,不管情感还是理智,他都有点抗拒。
宴无危有些失望:“啊,不行吗。”
宴无危说:“如果夏哥可以给我亲亲的话,虽然还是会疼,但也不会那么疼了。”
宴无危:“还会觉得很高兴。”
对上宴无危水光潋滟的眼睛,夏知又讷讷不安起来,最后他移开视线,也有点脸红的说:“……那……就一下吧。”
宴无危依然很有礼貌,很乖的样子,但提出的要求却很一针见血——
“可以亲嘴巴吗.”
夏知几乎要气恼了,他想,他妈的,要亲就亲——问那么多干什么啊!!!
妈的,烦死了。
但宴无危还是很乖的,巴巴的等他回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