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午夜两点,他握着夏知送他的电子笔签文件,视线落在那枚小枫叶上,很突兀的就红了眼眶。
高颂寒还是爱夏知的。
他的爱像想要疯狂燃烧,却被冷水浇灭,饱尝凄凉的火种。
他以为他已经凉透了,已经可以放弃了,可它偏偏又那样倔强,倔强的要在一个又一个深海般窒息沉寂的夜死灰复燃。
他画了一只又一只五彩斑斓的扭曲小羊,一边画一边魔怔的想宴无危对他好吗,和宴无危在一起会比和他在一起快乐吗,每天有好好吃饭吗,洗完澡湿漉漉的头发宴无危会给他吹吗,有买自己喜欢的球鞋,打自己喜欢的游戏吗。冬天那么冷,有穿新的厚衣服吗。宴无危这样危险的,病态的神经病,会偷偷伤害他吗。
饱蘸彩墨的画笔落在纸上,涂抹出凌乱毫无章法的抽象痕迹,如同那些深埋心中的不菲爱意,和弯弯绕绕完全讲不清的道理。
……
他那样,那样的冷。
是这燃烧的,令他憎恨的爱意火种,在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深夜里,用微弱的火光给他续命。
所以,他又去救他。
一遍又一遍失败,但还是,一遍又一遍重来。
他在深夜总是会控制不住,近乎恶毒的想,夏知被宴无危蒙骗,被囚禁,实属活该。
这是他愚蠢浪荡,毫无顾忌抛弃他,肆无忌惮出轨应当付出的代价。
但看到夏知从山坡上滚下来后伤痕累累的一瞬间。
所有糟糕的恶毒的想法都像冰雪一样融化。
感觉到无法喘息,感觉到绵绵密密的痛苦和心疼不舍的人,到底还是他自己。
爱一个人就是这样吧,对方明火执仗,他却无法再用阴暗恶毒的心思暗度陈仓。
……
高颂寒的语调再次平稳温和起来,“我知道,知知并不是喜欢他,只是被他蒙骗了。”
“不,我没有被他蒙骗,我自愿的。”夏知对宴无危的应激勉强过去了,他移开视线:“你说的没错,宴……他长得好看,跟女人一样漂亮,我生性肤浅,就是喜欢他,我跟他谈恋爱感觉特别好。”
高颂寒修长的手握成拳头,指骨泛着森然的白,他冷冷的盯着夏知。
夏知盯着地面上铺着的厚厚地毯,面无表情说:“我主动出轨,我烂人一个,哦,我还是个双插头,既喜欢男的又喜欢女的,我本来就是个蠢货,头发短见识短,看见漂亮女的就走不动路,我就这样,被骗就是我活该,不值得同情。”
“你想你一个高知青年,一辈子就跟我这么个蠢货在一起,多不值得。”
少年在屏幕里,头发蓬松,有些凌乱,露出两个柔软的发旋。
那一瞬间,高颂寒心中一霎发痒,他很想摸一摸。于是攥紧的手忽而就卸了劲。
他沉默良久,半晌,跟夏知道歉:“抱歉,我收回刚刚的话。”
高颂寒嗓音沙哑:“知知年纪小,大学没毕业就被关到了顾家,然后又在美国生了那么久的病,性格单纯又容易冲动,宴无危杀人如麻,狡猾多诡,满口花言巧语……”
“那又怎样。”
夏知忽然抬起头,无所谓的说:“反正跟他上床很爽啊。”
夏知说完,就听见嘎巴一声,周围的气压骤然降低了三四个百分点,
高颂寒手中的钢笔被他捏断了,红墨水溢出来,像在流血。
他黑漆漆的眼瞳盯着他,眼底泛着森然的寒气。
“……”
夏知后背开始发毛了,身体也有点僵硬。
他有点后悔自己没事嘴贱了。
其他的不怕,但高颂寒要是因为这一句话飞中国,那他可就要倒大霉了。
但他想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话找补,就低着头看地板,手指微微有点发抖。
可怕的沉寂绵延了很久。
“……”
过了很久,夏知听见高颂寒平静到几乎诡异的声音。
“知知……只是太年轻,太不懂事了。”
高颂寒面无表情说:“一份感情,如果只耽于皮肉欢愉的喜爱,必然不会长久。”
——明明,高颂寒在说这样的话,夏知却听得汗毛直竖。
他仿佛误入了寂静空旷的高林,密树环抱,男人的声音是扑朔而冷的叶响,映衬出一种空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夏知好似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阴霾缠绕,身体僵直,却又无处可逃。
高颂寒的语气缓和了些,听着很温柔,“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夏知听见这话,强行压住恐惧,嘲讽想,高颂寒之前说他风流成性沾花惹草,现在又特么的说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他夏知好的坏的,都给他一个人懂完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接我的视频电话了,微信也拉黑了,对不对?”
“……”
“当然,我知道为什么。”
“我说过要站在你这边。”高颂寒慢慢说,“却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在医院装电网和摄像头,让你没有觉出被尊重,是我的错。”
“……”
“可以原谅我吗。”
一瞬间,夏知仿佛重温旧梦,这个男人温柔的问,可以相信我吗。
然后骗他签下了现在都无法摆脱掉的结婚证书。
之后,便是把他带他洛杉矶,囚禁,婚礼,噩梦,他竭尽全力挣脱,却掉进了宴无危更可怕的陷阱里。
回忆残酷冰冷,夏知遍体生寒。
他僵硬着身体,移开视线,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
“你要杀我,要背叛我们 的婚姻,要跟别人上床……”
他看着少年无动于衷的样子,冷冷一笑,“甚至主动上了戚忘风的车,偷偷跑出去见顾雪纯……”
夏知瞳孔骤然一缩,他望着高颂寒,嘴唇失了血色。
……他以为、他以为有戚忘风帮忙,高颂寒不会发现的……
高颂寒:“这些,我都可以原谅你。”
夏知感觉高颂寒的表情像是画上去的,一种生冷,阴暗的面无表情,他仿佛见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副冰冷的躯壳,令他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