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紧跟着起来,冲了进去,上来就问:“是不是又流血了?”
不用他问,雪白的盥洗台上点点鲜红,金丞正低着头冲水。
“没事的,没事的,我到了冬天就容易流鼻血,是因为我血管脆。”金丞擦了擦脸就直起腰,“这个很正常,我以前冬天就这样。”
江言不曾陪着金丞度过冬天,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一个冬。可这样频繁的出血,轻而易举地掐灭了江言好不容易燃起的信心。金丞以前就是这样过的?那金昭和他大哥为什么没带他去过医院?
“睡觉去吧,明天还要早起呢。”金丞不愿意看他着急,推着他重新回到侧卧,只不过床头柜上放了一卷纸,方便他时时刻刻更换纸卷儿。灯光还在,但睡意全无,金丞仍旧背向着江言,不敢说他有多害怕。
确诊就是判决,他明天要面对的是命运。
要离开赛场和学校了吗?以后就只能看着队友训练,再也没有办法登场?自己只参加了一次国训队,可今年昆明的分赛站都报上名了。本量级的全球第三根本不够,他还想试试全球第一。
还有付青云!付青云和自己还没分出高下!
金丞不知道自己的牙磕出了声音,他只顾得给血流不止的鼻子换纸卷儿。上下牙因为恐惧而颤抖,咯咯哒哒一直响个不停,温暖的房间降温了似的,哪里都觉得寒冷。金丞忽然间回过身,右手搭在额头上,作出了一个敬礼的动作,然后将小拇指放在心口,指向了自己。
“对不起。”他对江言道歉。
江言看着他。
“对不起。”金丞又用手语比划了一次,再背向他,用被子裹住自己。他不想回过身去,不希望任何人可怜他,又很想有个家,不想孤孤单单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等死。
过了一会儿,江言好像是下床了,床面弹起来又凹陷向下。金丞紧紧地闭着眼睛,嘴里就被塞了东西。
刚刚一塞进去,他就知道是什么,因为形状和材质太熟悉了,从小戴到大的,是护齿。他张开嘴巴,温柔地含住,紧紧地咬,牙齿碰撞的感觉回归平静,哪怕发抖也磕不到一起。而后又一样东西被塞到他手心里,金丞这才眯眼去瞧,是一条黑带。
不用细想,金丞马上紧紧抓住。他现在就在悬崖边上,抓住了一条绳子。
床头灯关上,江言在他身后躺了下来。金丞也平稳地闭上了眼睛,用来自于外界的力量和情绪对抗。
第二天,阳光普照。
风停了,冬天的阳光一旦撒到地面上就会有种万物复苏的幻觉,哪怕冰雪还没融化。吃过早饭后两人就出发了,这一回金丞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不仅搂紧了江言的腰,还把头盔压在他的骑行服背后,一点缝隙都不留。
这样就算再有急刹车都不会磕到鼻子了。金丞收拢双腿,享受着片刻的幸福。他和江言现在就是一个人了,他可以让江言骑摩托车带他一起走下去。
结果到了医院门口,金丞再一次退缩了。
“你去拿血检报告和诊断吧,我在外头等着。”金丞看向了麦当劳,“我在店里等着你。”
江言二话不说,拉着他往门诊大厅走。
门诊有座椅,江言还是老一套,先消毒再让他坐下,然后拿出笔记本:[就在这里坐着,不许乱走。]
“嗯嗯嗯,我不乱走。”金丞立即坐好,又用手语比了个“谢谢”。
“如果你乱走了,我真的会很生气,我会把你扔在医院里,我绝对不会再找你第二次。”江言怕他跑了,把这句分量很重的话写在笔记本上。
金丞被他的话吓到,连连点头:“不乱走不乱走,我就在这里!”
“明白就好。”江言把笔记本塞给他,把两个头盔放在他身边,转身马不停蹄跑去了血检报告区。金丞的就诊卡塞进机器里,扫了一下条形码,窗口吐出一张热乎乎的纸。
江言看都不看,再奔向昨天去过的血液科。血检报告上也有条形码,仍旧是扫一下,机器就把金丞的就诊排序打在大屏幕上,下一个就是他。而整个流程江言都没有问过护士,他已经太熟悉医院了。
等待的几分钟里,他才看向那张纸。
看了也没用,完全看不懂。
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指标,金丞的血液被量化,从一滴液体变成了数据图,可以衡量万物。江言如坐针毡,矛盾不已,又想时间快点儿赶紧到,又想千万别千万别,前面的病人可以再看一会儿。
可时间总会到,金丞的名字被提了上去,被大屏幕的喇叭喊了出来。
江言深吸气,拿着一张决策性的纸进入问诊室,还是昨天的那位医生。医生也没问病人来没来,他们见过得太多了,很多时候病人都不敢进,在外面等着。
“你先坐吧,我看看。”医生把报告接过去。
江言没坐下,他坐不住。
这几分钟,比他在韩国等待审议组判定他的里合腿合不合格还要漫长。
“有结果了么?”他战战兢兢地问。
“有,从数据上看,确实是血友病。”医生说。
江言一屁股坐下了。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病人是假性血友病,他的家族应该有血液病这方面的缺陷基因,这个是肯定的。”医生也松了一口气,他最不希望看到病人和病人家属绝望,他希望自己的话能带给他们希望,“万幸,万幸。”
江言愣住一下,用一只手捂住了上半脸,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