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途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
可是突然之间,他的脖颈爆出一条青筋。
他大张着嘴,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这种感觉他之前也有过,就是在和猎鹿人对决的时候。
那个控制着他的身体,强迫他,让他心甘情愿拥抱死亡的疯子!
对,就是那种感觉,他又……他又不合时宜的……该死,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快要破土而出,快要把他的大脑搅成一团——
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嘶吼起来,表情扭曲地举起枪,对准太阳穴,胡乱开了一枪。
***
在枪林弹雨中,零号病人最后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沈君尧,冷笑了一下。
那一枪直接击碎了他的头颅,他无力地倒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修复。
“先生……?”
他看着左侧腹的灼伤,满不在乎地说道。
“知道吗,这是你的无能,是你的懦弱造成的。我的小鸟崽子,你必须学会补偿——”
沈君尧的眼神开始朦胧。
“我很抱歉,先生。都是我的……错。”
零号病人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可他没有多想,只是对沈君尧勾勾手指。
“过来,小鸟崽子。”
沈君尧没有力气。他只能用肩膀顶着地面,血肉模糊的向他的所在挪过去。
每一下都好痛。
然后,零号病人在他跟前蹲下。
血从额角流下来,他看不清对方的眼神。
他只知道,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脖子。
“您要……杀了我吗?”
“我也很好奇,我到底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
沈君尧对他艰难地笑了一下。
“作为交换——让我变得更像完整人类的交换,小鸟崽子。我会吃掉你,这是捕食者最崇高的敬意。”他将全身虚软的沈君尧抓起来,胳膊从他的腋下绕过,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他眼神迷离地吮吸着血管里流出来的鲜血,沾满鲜血的嘴唇微微开合。
“我将回收赋予你的所有恩赐,用来修复这具……受损的身体。”
意识和血液一同被抽干以前,沈君尧对着不知道什么方向,微笑了一下。
“太好了,您终于有一点……喜欢我了。”
当沈君尧的身体瘫软下去,皮肤像失去水分一样开始干枯时。零号病人轻轻擦拭着嘴角,他听到枪响,连续几声枪响。接着,外头的弹雨就停了。
他嗅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与他相似的血腥气。
血红的触须向外散开,果不其然,他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熟悉的。
血红的。
冰冷的。
沉溺在暴力里的眼睛。
“你来了。”零号病人看着他,淡淡地笑了,“我的子体,我可爱的子体。我一直都在找寻你。自从人类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后,自从他们将我们的同胞焚烧殆尽以后,我一直在等待今天。等待着终有一天,我能带你回家。”
纪南泽虚弱地看着一切。
看着地上的血块,看着两个带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温馨感的身影。
“邹途……?”
血红的眼睛朝他看了过来,嘴角讥讽地挑起:“名字叫对了。就是,人认错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来,我还真得谢谢你。”他似乎想到上面有趣的事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当菌丝无法再在他身体里分裂,你的暴君,你虚假的邹途,就会消失。彻底消失。接下来,这具身体就是我的了——你没有想到吗?游国豪没有告诉你吗?”
他指了指下巴处还没有愈合的好几个弹孔,“那一千次分裂耗尽以后,不是光明的未来,也不是一个想要的生活。而是死亡,是你和他的永别。”
忽然之间,纪南泽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的手终于垂了下来,枪也砸落在地上。
“所以,这就是你的愿望。”
“当时你告诉我的愿望……”
“这就是我的愿望。”‘邹途’笑了起来,“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你想知道为什么这场感染会爆发吗?”
纪南泽无力地望向他。
“因为在他许下愿望的时候,我也许下了一个愿望。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任何人能回应我,但黏菌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它听到了我的愿望,它要为我,为我们实现……美好的,和平的,完美无缺的世界。而所有的新世界,都是建立在废墟之上的。”
纪南泽垂下了脑袋,他瞳孔不断放大剧烈震颤,压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邹途’就是为了这一刻处心积虑。
他在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阻止一切的时候,耗尽了菌丝最后一点分裂的机会。
邹途……
再也见不到了?
永别了?
怎么可以……
他嘴里喃喃着。
“邹途他,许了什么愿望?”
“你还在这么称呼他?”对方有些不爽,“我才是……我才是真正的邹途——拘泥于一个死人有什么意思吗?还真是和邹献忠一个样子,你们才应该是一家人。”
“告诉我!”
‘邹途’厌烦地看着他。
然后,他模仿着邹途的口吻。
用他的表情。
用他的羞怯而坚定的眼神。
满是恶意、刻薄地说。
“我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两个人。拥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天地。”
他吐了吐舌头,评价道。
“好恶心,哈哈……”他看着纪南泽脸上的表情,笑了起来,“人类这种生物。真的,好恶心啊。你听见了吗?你不想做什么评价吗?我们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你马上就能和你的邹途,在新世界永远地、永远地长相厮守——即使只有一张相似的脸,你该满足了,中间宿主。”
“……说得对。”纪南泽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只有他一个人了。
能够为这场毫无意义的,必败的战斗画上句号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即使只是一张相似的脸,即使,你们的声音这么想象,即使你的眼神能够迷惑我的心智。你都不是他,不是我喜欢的小男孩。”
他踉跄而无力地站起来,将手臂从背后移了出来,重新将枪口对准‘邹途’。
“——我,是能对着你开枪的。”
“我是,为了杀了你这种,践踏他珍惜的一切的混蛋才拼死拼活到现在的!”
“谈判失败?”
零号病人冷笑了一声,“很可惜,我曾经还有点喜欢你呢……南泽。”
没人看得清零号病人的动作,只那一瞬,枪口就被一股巨力捏到了变形。金色的瞳孔距离他的鼻尖不到几公分,带血的牙齿不由分说咬向他的脖子。
纪南泽向旁边拼命躲闪,可依旧还是被零号病人抓住了手腕。
他连力气都没用,骨头直接被折断,然后连皮带肉地撕下了他的手掌,丢到了一边。
当他一口咬碎纪南泽的喉咙,嘴里忽然尝到了一种异样的味道。
仿佛从舌尖开始,剧烈的烧灼感。
他惊讶地看向纪南泽,可对方忽然出手,用尽全力死死扣住他的脖子,不让他挣脱。
零号病人一怒之下,将他的喉咙整个撕开,连内部的气管都扯了出来。可没有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无法摆脱这种力量。
纪南泽的小臂上,全都是针孔。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就在刚才,他们都沉浸在新世界的喜悦里的时候。
所有的血清,都被打进了这具身体里。
就像一具血液抽干,换成了水银的身体。他是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