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在哭喊中醒来,刺目的光线几乎弄瞎他的眼睛。
他瘫软在地上,只有眼珠四下转动。
原本覆盖在四壁的肉膜似乎全部萎缩,硬化了,露出了原本的房屋结构。
光线透进来的地方,就是大厦外墙被破坏的一个大墙洞。
没有死吗?
可他所有的感官都像死去了。
耳朵里的声音很奇怪,像是无数种声音在说话。
视界也很奇怪,紊乱着,颤晃着,可他比过去看的还要清晰。
他的喉咙正在重复机械的吞咽动作,他想要发出声音。
什么都没有。
他费力地转动脑袋,感觉身体终于开始回应自己的大脑。
“学长……”
他看向眼前的这个人。
他在哭。
哭的很伤心。
为什么要哭呢?
他伸出手,碰了一下对方的脸颊。
他听见远处传来了声音,一些可能是机械发出的声音,很嘈杂,很喧哗。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我们胜利了,自由之声大厦的人们,全世界的人们,我们赢得了这场空前绝后的战争。】
【等我们清理完那些残余的怪物,我们就回到大地上去。记住,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战胜人类。没有任何牺牲对得起我们的胜利!】
一阵骚动。
【是谁在外面,别让他闯进来——你?】
【……好吧,魏先生,你来做什么?——你做什么?】
枪响。
机械的声音变得很奇怪。
另一个人说话了。
【我们必须,将下一位零号病人,扼杀在摇篮里。】
【找到他,杀死他。】
【这是人类现如今最大的使命。】
【向牺牲者致敬。】
声音停止了。
他不明所以地趔趄着,本能地靠近洞口那束地平线上升起的曙光。
一步接着一步,就好像是从人间踱到了天堂。
“学长……你怎么了?”
那个人跟在他身后,只是一味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伸出手,伸向那片温暖的、金色的云霞。
他站在暖阳之下,仿佛整个世界的血脉都向他的身体汇聚而去。
黎明就在前方,一步便是。
但他站在摇摇欲坠的水泥上,忽然回过了头。
金色的眼睛迸发出了某种情感。
对着那个泪流满面的人,说出了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天亮了,邹途。”
“我们回家吧。”
那个人看着他,拼命地、用那种似哭似笑的表情重重点了点头。
然后,他不顾一切。
他该做什么呢?
拥抱他吗?
他听到一阵奇怪的响动。
【动手,姜森。】
来不及思考。
紧接着,就是一声枪响。
他站在炽烈的太阳下。
血从他的眼睑,从他的耳朵,从破碎的颅骨里喷涌出来。
他还没有死,他身体里的黏菌正在竭力修复这些破损的组织。
他看着那个失声痛哭起来的人。
先是惊讶。
然后是笑。
最后是释然。
在深浓的云层散退,光照大地万物复苏的一瞬间。
有一个温暖的、久违的怀抱。
那个人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肩头低低地哭泣着。
他们向下坠落。
大厦的玻璃上似乎反射出一些朦胧而虚幻的画面。
从哭泣的,被人搂在怀里亲吻的婴儿开始;从蹒跚学步,抱着毛绒布偶扑进父亲怀里开始;从第一次生日,第一次唱生日歌,第一次分享蛋糕开始;从故事书里长出的藤蔓将他送上长发公主的高塔开始;从不合身的校服,烈日底下的军训开始;从不分昼夜的挑灯夜读,一张又一张成绩单,一杯又一杯送到桌上的热牛奶开始;从被撞开的房门,破碎的玻璃,盘旋飞舞的乌鸦开始;从抚摸狗狗的下巴,从第一次亲吻某个人的忐忑不安开始。
从他旋转在舞台上,从十指紧扣的双手开始。
从他就此被一分为二的人生开始。
好多好多快速切换的,连他自己都看不清的画面里。
定格在了他戴上头戴式耳机,第一次在录音棚试音的时刻。
他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感觉。
可他什么也回忆不起来。
只是,他的嘴唇。
他的舌头。
他的颅腔里发出一种,遥远的共鸣。
“你拯救了世界,世界欢呼你的离世。”
“英雄墨雷阿戈斯啊,带着你柴禾般的生命,我们去哪儿?”
“去到我们南极的小家。”
“去到我们南极的小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