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迟疑道:“我暂时也没有答案的,因为良恶是因人而异,是非常主观的,基于此,恶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官家认为仁义之法,可能在别人看来,可能就是恶法。
如王学士和司马学士之争,便是如此,王学士之良法,在司马学士看来,就是恶法。”
赵顼点头道:“是这道理,是这道理。”
其实他也知道司马光的一些说法是有道理的,但王安石也有道理,那么王安石还能挣钱,那他当然选择王安石。
张斐又继续道:“我觉得慎刑和轻刑是能够尽量减少此中争论。如我朝盐法,为杜绝私盐,二十斤便能判死刑,可现实中的百姓之苦,常常令官员们选择恶法非法,给予轻判,甚至于睁只眼,闭只眼,若是抓住贩私盐者,而不依法判决,可能还会被人弹劾。但如果只是判处打十下板子,罚点钱,估计官员们就会选择恶法亦法,反而是能够确保法的权威。”
赵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认为曾知府会怎么判?”
张斐摇摇头道:“这我真不敢妄下判断,不过上回我不是问官家要了曾知府的判决记录吗。以曾知府之前的判决来看,他往往都会判断此罪是否源于朝廷苛政,苛政之下的犯罪,他都会给极大的宽容,虽然赵知事不是穷苦百姓,但是朝廷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认为我胜诉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税战(二十三)
虽然整件事,都是赵顼与张斐谋划的,但是这最终判决,他们其实都不敢确定。
因为这是法学界的一个经典命题,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
在整个世界范围都争了数百年之久。
自然法学派坚持“恶法非法”,而分析法学派则是坚持“恶法亦法”。
张斐在大学的时候,也参加过这个命题的辩论大赛。
即便是普通百姓,其实也是经常争,虽然他们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但是他们会就某个案子发表不同的看法,观点往往就是两分,恶法非法和恶法亦法。
现在也是如此,这个案子原本是一边倒,几乎都是支持重判赵文政。
但如今观点又变成两分,一派是支持判赵文政贩卖私盐,但另一派则是支持赵文政是卖药,不是贩卖私盐。
不管是街边茶肆,还是大酒楼,全都在就这个问题,进行争论。
往往这种时刻,就看法官的思想。
曾巩也是积极派人调查整件事情的原委。
开封府。
“启禀曾知府,经过我们这几日的寻访、调查,整件事脉络大概也已经得知。”
“究竟怎么回事?”
曾巩急忙向黄贵问道。
黄贵道:“整件的事情起因,还得解州盐法说起,曾知府可知在庆历之时,那范祥主持西北盐政吗?”
曾巩点点头道:“如何不知,以前是以军需换盐钞,粮食、布匹等等,但实物估价难以公平,故而范祥就改为商人以见钱在沿边州军购买盐钞,然后去盐池换盐,州军则以盐商支付的见钱购买军需。”
黄贵道:“解盐产量的总体是非常稳定,大致在每年三十五万席左右,范祥在当地主持盐政时,盐钞是从未超过这个数,但是自范祥去世之后,又由于西北边患,如今每年盐钞已经达到四十三万席。
这导致盐钞价格逐步降低,一些倒卖盐钞的盐商就纷纷向解州盐池换盐,但由于解州盐池无法多产,当地就盐官就想了个办法,他们知道盐户都有偷藏私盐的习惯,于是派人去清缴那些盐户,这直接导致当地盐户与盐官发生冲突,反而使得解州当年的盐量降低不少。”
曾巩叹道:“官府为求盐利,向来以极低的价格从盐户手中购盐,故盐户以藏私盐谋求生计。”
“是的。”
黄贵点点头,又道:“但这又间接导致行销许州盐商当年没有拿到足够的盐,当年许州的盐价一度涨至每斤七十五文钱,盐商只能将好盐高价卖给大富人,而至于乡下,他们则是劣盐混合土渣子,且每斤也不低于五十文钱,那乡下农户自不愿意买,也买不起。
这又使得盐商是徒增路费,于是盐商也就不去了,这确实导致当时许州许多地方,长达半年之久,都无人在当地贩盐,不少人因此患病去世。
而之后各路私盐便进入许州,王洪进只是其中之一,可由于去年官盐又恢复过来,那些合法盐商就想驱赶私盐,但是由于私盐才二十文钱,而官盐至少要卖四十五文钱,根本就无法驱赶,所以有人怀疑,就是当地盐商向税务司提供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