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师。”郁奚朝他走过去,语气有点惊喜。
旁边还有剧组很多工作人员,傅游年装模作样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说:“你好。”
郁奚也伸过手,结果被傅游年拉住,当着刚从外面走进来的韩澄跟制片主任的面,不动声色地拿指尖勾了一下掌心。
傅游年无比坦然,骚扰完他以后,扭头去跟韩澄他们商量后续即将开始的拍摄工作。
郁奚郁闷地拿毛衣袖子蹭了蹭手心,回过头,看到有个十七八岁的女生抱着杯奶茶从外面进来,好像是这部戏的女主叶惊蛰。
叶惊蛰今年刚高考完,九月份拿到录取通知书去了电影学院。她高一时在一部汉宫剧里演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后来为了救被陷害入狱的少年将军,也是她的心上人,饮毒而死,到现在这剧播完两年多,网上一有人提起来,还都在说心疼。
“你好,我想见你很久啦,最近一直在追《青崖》。”叶惊蛰长得很可爱,是典型的邻家妹妹,而且刚高中毕业,身上还没褪去那种天真烂漫。
郁奚也笑了下,跟她打招呼,声线微冷疏离,但很有礼,“你好。”
开拍前一天总是兵荒马乱的,晚上开机宴郁奚也没怎么碰见傅游年。
在宴会厅衣香鬓影里偶然瞥见,傅游年察觉到他的视线,就回头看他一眼,嘴角抿着点笑意。
第二天,天不亮剧组就已经开工,整条巷子里都是剧组脚步匆忙的工作人员,晨光微熹,照在角落布置好的摄像机上,显得簇然一新。
“哥,我听说傅老师之前就跟韩导一起拍过剧。”周小迟帮郁奚拿着东西,两人往旁边院子的造型室走。
郁奚还没来得及问傅游年为什么会在这儿,昨晚开机宴结束后就自己去网上搜了一下,才知道《春囚》的事。
“我还听人说韩导的脾气其实挺好的,”周小迟办事越来越熟络,碰上别家助理就凑过去聊聊天,很多事情都能提前打听清楚,“是之前拍《春囚》的时候,傅老师管剧组管得严,差不多全剧组都挨过他的骂,后来传歪了,就变成说韩导脾气暴。”
这剧组都是韩澄这些年下来搭的固定班子,甚至一些群演都是经常联系的老熟人,比较熟悉他的性情。
多了解一点导演的风格和脾气,拍戏的时候大家都舒坦,有喜欢直入主题上来开拍的,就别过去废话,或者有乐意听人吹捧的,找好机会套个近乎,谁知道会不会给未来换一次机遇。
郁奚听周小迟说着话,去里面更衣间换了剧里的校服。
陈旧的蓝白校服不太合身,略微要大一号,袖子堆在手腕间,下摆的白边泛着黄,一看就是穿了很久,已经洗不出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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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游年还在跟韩澄磨后面几场戏的分镜,两个人前几天就开始删改,到现在还是不满意。
“有时候我还挺后悔当年没接着拍,”韩澄拿着剧本叹气,“现在总有种续不上的感觉,但再不拍,估计这辈子是没戏了。”
“你这辈子还长着呢。”傅游年穿了件深色毛衣,空调太热,他把袖口推到手肘,鼻梁上挂着那副金丝边的眼镜,低头在分镜本上有条不紊地画线。
他跟韩澄是大学校友,他当时学的商贸,韩澄是正经学编剧的,比他大三届。
机缘巧合,有次在舞台剧现场两个人认识了,后来还挺聊得来。
前几年他在韩澄那儿看了几个采访视频,是韩澄得到有关许可,在城郊监狱采访了几个犯人时得到的一手资料,原定是要做成纪录片,后来因故搁置。
中间有几个故事,看过之后还挺让人触动的,再加上当时都年轻,可能太热血沸腾了,两人一拍即合,想把那几段拍出来。
他俩租了宾馆房间,闷头一起写剧本,每天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这些事,烦了就趴窗口抽烟,傅游年那几个月把几年的烟都抽完了,后来写完见到李尧,差点被李尧动手抽一顿,倒了嗓子,人看着都沧桑了几分。
这还只是第一部 《春囚》。
停了几周,傅游年把当时要紧的通告跑完,又和韩澄凑一起磨《少年犯》,最后是韩澄他老婆,当时还是他的女朋友,跑去宾馆劈手扔了他俩的烟,拎出去清醒了几个小时,三个人才一起坐在租来的工作室里,无数次推翻重写,定下终稿。
包括现在手头的这个版本,其实又是上半年韩澄跟妻子重新整理过的。
韩澄他妻子是业内有名的金牌编剧,拿过先锋奖,向来笔锋沉稳老辣,可能不那么懂拍摄,但在剧本方面他俩加起来也比不过,几年翻修,打磨出的已经堪称精品。
“我以为你不打算来了,”韩澄笑笑,“请你一趟真是不容易,没你镇场子,我还真有点顶不住。”
傅游年最近几年虽然自己还会去拍一些文艺片,但投资多以纯商业电影为主,他确实在这行里更多的是商人的思路,情怀边走边丢,自己都觉得所剩无几了。
他没提前和郁奚说,是想看郁奚能不能通过试镜,听郁奚说通过了之后,才答应韩澄过来。
不过真跟韩澄联系上,拿到剧本后,到了片场翻开一看,眼前每个字都记忆如新,忽然发觉有些东西可能是很难遗忘的。
熬夜画分镜的那段时间,投注在戏里的情感,他有点庆幸自己还是来了一趟,不然说不定真的会后悔,郁奚总是能不经意地拉他一把,让他看到身后年少时原本不该丢下的东西。
“别瞎客套了,出去拍吧。”傅游年先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他当副导,主要还是辅助作用,在片场以韩澄的意见为主,偶尔给些参考,顺便帮他盯组,如果韩澄在A组,他就去盯着B组拍零散镜头,但关键场次都还是一起看着。
开机第一场,是何闻从少管所出来后,第一天回到学校上学。
从胡同绕出去,就是校区布景,摄像机已经在教室里搭好,灯光调整就位。
郁奚和叶惊蛰在教室后面对着台词。
“我看了你俩拍的那部仙侠,就觉得这小孩演技还可以,长得也好,听说台词也是他自己配的音?应该是个能上大银幕的苗子,”韩澄开玩笑说,“你cp还不错。”
韩澄说话挺温和的,甚至有点温吞,是难得好脾气的导演,刚入行时在片场偶尔还会被些眼高手低的新人演员挑刺顶撞,不过自从替傅游年背了那口脾气暴的锅以后,就很少有人敢来触霉头,他背锅背得还挺高兴。
“什么cp?”傅游年还以为罗辰那八卦精这么快就把他跟郁奚的事说出去了。
“你不知道?”韩澄有点惊讶,“就你俩剧里的cp啊,超话都十几万粉了。”
傅游年还真不知道,他坐到监视器后,暂时没管,打算拍完今天这几场再去看看。
1场1幕。
城川中学,高三9班。
“今天有个新同学,”班主任进来后,让出了跟着她身后的男生,“何闻,来跟大家打个招呼。”
郁奚身上穿着件松垮累赘的校服外套,头发略有些长,额发挡住眉眼,脸色苍白,攥着书包带不敢抬头,连肩膀都缩在一起,显得更加清瘦甚至羸弱。
班上有男生吹起了口哨,嬉笑起哄。
郁奚更加难堪,尽管他脑子有些迟钝,也知道这个地方没人待见他,头越来越低。
“安静!”班主任皱眉拍了下桌子,“你们对新同学就是这个态度?”
“对新同学当然热烈欢迎呗,”坐在窗边的那个男生跟没骨头似的靠着暖气片,朝班里后排扫了几眼,“对杀人犯就不一定了。”他话音一落,全班一阵爆笑。
拍完之后场记打板。
郁奚稍微松了口气,他不太习惯演这种畏缩的角色,换成是他,如果被人冤枉□□,还是尊严相关的大事,拼了命也得动手还回去,哪怕打不过,他也不可能低头。
第一天的拍摄还比较顺利,傍晚时拍了今天的最后一场,是何闻放学在学校外面挨打的戏份。
火烧云彤红得照在天边,光线也正合适。
韩澄抬手示意开拍。
郁奚瘦白的手紧攥着书包带,低头走出老旧的校门。
在班里待了一天,他的校服上已经被涂满了花花绿绿的粉笔灰,额角也蹭得有几抹脏,打着补丁的书包上都是脚印。
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扯着他的衣领把他生拉硬拽过去,直接掼到了后面树上。
“闹呢?让你走了吗?”为首的男生就是今天上午第一个说他是杀人犯的,他左眼内眼角连着鼻梁有道细长伤疤,个子挺高,皮肤略黑。
虽然知道不是真打,傅游年坐在监视器后还是忍不住皱了下眉。
就在学校后面那条巷子里,何闻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围住,连推带搡,甚至有个人朝他腿后踹了一脚,把他踹翻在沟里,书包滚出去沾了满当当的泥。
无数拳脚落下来,何闻本能地抱住头弓起身子,他想辩解,但天生的结巴让他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好好说话。
“不……不……不要打……了。”何闻低声啜泣。
等那几个男生散开,只剩下何闻带着一身泥灰和血污蜷缩在地上,镜头拉近,他拿过分细瘦的手指蹭了蹭鼻血。
“好了好了,”场记打板后韩澄也拍了几下手,“辛苦,今天先拍到这儿。”
郁奚站起身,从周小迟手里接过湿毛巾擦了几下脸,抬头看到傅游年朝他这边走来。
他俩都在片场,但能私下说话的机会还是很少,毕竟都忙。
傅游年叫他去休息室,郁奚脱了身上脏兮兮的校服跟他过去。
休息室里没有人,傅游年等他进来后反锁了门,靠在门上,拉郁奚站到自己跟前,接过他手里温热的湿毛巾给他擦脸。
脸上还有湿漉漉的血浆,额角都是灰,傅游年给他擦干净,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弄得这么脏,好像挖煤回来的。”傅游年给他看五颜六色的脏毛巾,没忍住笑着说。
郁奚没说话,等他去换新毛巾时,在他背后吐了吐舌头。
晚上郁奚还要去练舞,剧组定的酒店离公司比较远,去练习室不方便,郁奚就让周小迟在附近找了间晚上能借用的舞蹈室。
傅游年本来想送他,但是被制片临时叫住,只好给他定了晚饭,就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