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这块地方他不知道曾经站过多少次,高三时每个晚自习,他都在这里等宋西顾出来。
身后的一家影音店在放着歌,好像是刚出不久的新歌,江潮没有离职时,经常听到那层楼问诊台的护士每天早上在听。
“走不完的长巷 原来也就那么长
跑不完的操场 原来小成这样
……
校门口老地方 我是等候堤防
……”
江潮抬头看到宋西顾的背影越走越远,眼眶渐渐地泛红,那一条车水马龙的街,不只是地图上的某处路口,此刻忽然像是把他们隔开了两个永远无法相触的世界。
他也不敢去问他,你还记得我吗?
毕竟他就要死了。
傅游年有些倾向于沉浸式的演法,不像郁奚出戏很快,不太会被戏里的内容影响。
尤其跟他演这部电影的人,他是真的喜欢。
刚才他看到郁奚单薄的身影挤在拥挤的人潮中,地面都是湿漉漉的冰雪,盲杖落上去瞬间打滑,心里说不出来的堵涩难受,不是平常捻酸吃醋的那种感觉泛酸,是发苦发胀。
晚上收工,郁奚跟傅游年在外面走了一会儿才回酒店。
这几天夜里反而不是很冷,可能已经确实过了深冬,离开春不远了。
街上都是积雪,郁奚的鞋被弄湿,有点冻脚。
“我背你?”傅游年回头看到。
郁奚没有拒绝,蹭到他怀里,就拉着他稍微弯下点腰。
傅游年把他背了起来,然后郁奚就搂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温热的呼吸扫过他耳侧,弄得有些发痒。
“傅游年,那个是什么?”郁奚从袖口露出一点指尖,指了指远处很像灯塔的那处建筑。
傅游年不是很满意,“又连名带姓叫我。”
“你每天都郁奚郁奚,我也没有说什么。”郁奚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那我们现在就算结婚了,你不能叫点儿别的么?”傅游年说。
“谁跟你结婚了。”郁奚不想再让他背,挣扎着要跳下去,却被傅游年勾着腿弯,完全没办法动弹。
“你都跟我见过家长了,”傅游年脸不红心不跳,只顾胡扯,“四舍五入就是结婚。”
“呸。”郁奚小声地说。
傅游年被他扑腾得有点抱不住,冬天的衣服太厚,羽绒服又很光滑,怕把郁奚摔了,就还是先放他下来。
“你叫一次会怎么样?”傅游年牵着他的手揣在自己外套口袋里。
郁奚知道他想让自己叫什么,就是抿着唇不愿意说。
“可我叫过哥哥了。”郁奚说。
“那能一样么?”傅游年捏了捏他的手心。
“在我这儿就一样。”郁奚甩开手。
“好吧,”傅游年决定让让他,“你叫我哥哥或者傅老师,我都当你在叫老公。”
郁奚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红着脸看了他一眼,大步在前面走回酒店。
.
周三他们去本市的一所大学拍外景。
是江彦在国外读大学期间,偷偷跑回国找宋西顾的剧情。
刚好是傅莹工作的那所学校。
寒假学生不能留校,又没到开学时间,所以只有偶尔过去处理的教职工在,校园里满是积雪,看着很冷清。
郁奚他们在教学楼底下拍戏,傅莹站在旁边看了几分钟。
其实今天郁奚也没多少戏份,只有两三个稍纵即逝的镜头,但拍戏就是这样,只有一个镜头也得去,没拍到就得一直在旁边等着。已经成名或者小有人气的演员还好,如果是那些群演,很可能一整天在那里等七八个小时,最后出镜几分钟甚至几秒钟,还很有可能会被后期剪掉。
傅莹一开始没有叫郁奚过去,因为不知道方不方便,还是郁奚自己回头看到她,才走了过去。
傅莹的性格也不是很擅长交际,所以才选择了在学校工作,比起其他,更主要的是跟学生相处,让她不那么有压力。
她对上郁奚,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把手里的热豆浆分了一包给郁奚,本来就是顺路给他和傅游年带过来的,半路上才想起来可能不需要这点东西,但来都来了,索性看一眼。
郁奚捧着那包热热的豆浆暖手,看到傅莹走了,咬开一个小口喝掉,胃里也泛起一股暖意。
他有点牙龈出血,去丢豆浆的塑料袋子时,看到边缘染着淡淡的血迹。
在这边拍完下午的最后一场戏,郁奚就没有跟着剧组走,他直接去综艺节目组那边,准备明天的彩蛋battle。
节目组给选手提供了练习专用的舞蹈室,有单人的小练习室,也有提供给每个小组的面积较大的场地。
郁奚直接去单人练习室,跳了遍前段时间跟单飞排好的舞。
等到晚上,准备去吃饭才看到傅游年发给他消息。
[傅游年]:[图片][图片]
看起来是在一个慈善晚宴。
[傅游年]:小宝贝吃饭了么?晚上要吃什么?
郁奚给他发了个动图。
是一条鱼在反手往自己身上撒盐。
[。]:我吃我自己。
[傅游年]:(……)
郁奚看着笑了半天,放下手机去找队友出去吃饭。
他晚上几乎没吃,只是为了不胃疼,勉强夹了点菜,然后喝了点热腾腾的面汤。
明天上午就是这一轮的录制。
凌晨五六点就从酒店出发去了赛场。
郁奚先过去抽了签,一共是五轮battle,对手都不同。
这几期很要求舞蹈编排的可看性,舞蹈往往也是故事的阐述,街舞也是同理,同样可以用动作代表某种象征意义,完成舞蹈的同时呈现给观众一个完整的世界。
越打动人心,视觉上的冲击越强,效果越震撼。
郁奚上期主要是锁舞,这期就改了爵士,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几乎是信手拈来,每个动作都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也刻在脑海最深处。
刚开始几轮battle,郁奚只是气息略微急促,等到第四轮,逐渐体力不支,开始头晕。
他没有停,还是坚持着比完了最后一轮。
等从赛场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浑身的骨骼都叫嚣鼓噪着,闪起了勒令停止的红灯。
傅游年的电话打来时,他指尖的颤抖还没有止息,过了十几秒才艰难地按到了接通键。
“结束了么?”傅游年问他,“我去接你?”
“不用,我下午还得出去一趟,”郁奚撒了个谎,“要去我奶奶那边,等晚上再回片场。”
傅游年没有怀疑,郁奚确实每个月大概会去两次奶奶那里,算算又有挺长时间没过去了。
“嗯,那我先回片场了,晚上等你。”傅游年说。
“好。”郁奚应了一声。
郁奚在节目组的休息室里歇了半个小时,想到预约了下午去医院,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就睁开眼。再度起身时头晕目眩,差点没站稳,还好扶住了沙发靠背。
他去单人的洗手间,反锁了门。
郁奚不敢现在告诉傅游年,他有种直觉,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
已经有多少天了?
他忽然记不清。
他沉默地站在洗手台前,细细的水流完全遮盖住了他微弱的心跳和呼吸,那水里混着浅浅的粉色,是被冲淡的血,绵延不断淌进下水口里。偶尔有几滴没有来得及冲掉,落在瓷白的洗手池,跌出一朵朵淋漓的血花。
郁奚想着想着,却忽然没忍住笑了笑。
他还以为那天在片场,是被滋生的欲|望冲昏了头,以为是当着那么多人,跟傅游年拍床戏,才血气上涌。
郁奚想过很多种离开的方式,无论是他可以主动选择的,还是被动地等待命运,不过都是在遇到傅游年之前。
如果真的是他猜测的那样,或许并没有什么不好。
他现在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他有了一个家,终于体会到了一点被亲人关心的感觉。他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也喜欢他,去做了上辈子想做却没有做完的事,去了很多地方,所有的不圆满都已经圆满了。
但他或许却不能给傅游年一个圆满。
只有这件事,每次想起来,心脏每一根细小的血管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