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郁奚最后会不会病死。
“你其实不用去起诉我,”郁言忽然笑了笑,他手肘撑在膝盖上,露出来的伤触目惊心,有点喃喃自语地说,“你都快死了,还费这个力气。”
郁奚想办法搞掉郁学诚在公司的职务后,奶奶那边自然注意到了郁言。
郁言逃走的时候,带的那笔钱都是之前从公司私自卷走的,金额巨大,足够郁奚追究他的责任。
但郁老爷子压着不许郁奚起诉。
因为留下郁言还有用。
反而郁奚的病成了他的保命符,现在谁也不敢动他,想想有点滑稽。
郁奚本来一心想让他坐牢,后来又觉得不值得,如果他只能再活几个月,宁愿跟傅游年再去多看几场电影,都不想浪费在郁言身上。所以他就把这件事嘱咐给了单飞,他没死,自然将来会直接上诉,他死了,郁言也不能跑。
足够他吃十几年牢饭,出来之后一无所有。
“那就随我高兴了。”郁奚掀了下眼睫。
“我又想让你死,你死了我又很难过。”郁言有种直觉,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跟郁奚见面。
郁奚的笑意有些恶劣,“所以呢,我要感谢你吗?”
胳膊上的伤本来就很疼,刚才在外面被保镖攥得更疼,都快要发脓溃烂,郁言拿指腹使劲蹭了蹭,还未结痂的伤口就破裂了,渗出了颜色发深的血。
他回家后,很多人看到了他的伤,却没人管。
以前也是,只有郁奚会管他。
他记得五六岁的那几年,当时他跟郁奚的关系还很好,感觉天底下最喜欢的就是哥哥。
有一次他半夜发高烧,林白伊去参加酒会,彻夜没回,刘姨又请假回了老家,除了他之外,只有郁奚跟临时的保姆在。
保姆睡得很死,他边哭边按床头的铃,没有人听见,也可能听见了,但是没理他。
他难受得以为自己会那样死掉,蜷缩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然后头昏脑涨的时候,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轮椅在地上滚动了一小会儿,他感觉到郁奚冰凉的手摸了下他的额头,然后往他嘴里塞了片药,又递给他一杯水。
郁奚摸着他的额头,就像一个明明不喜欢小动物的人,却在摸一只捡来的小猫小狗,僵硬又不带着太多情绪,尽管动作很轻。
他莫名把这件事记了很久,因为他到现在都没能想通,郁奚跟他不在一层楼,是怎么挪着轮椅下去的,他也不敢想。
甚至十几年过去了,有时半夜惊醒,他还有些害怕当年郁奚对他默不作声的关心。
“你今天为什么答应见我?”郁言问。
郁奚稍稍挑眉。
他只是好奇自己没来得及听完的那个结局。
一开始他心里默默吐槽,觉得这是个狗血文,他都要听不下去了,对所有的感情戏都很无语。但来到这个地方,他才觉得有蹊跷,之前他就怀疑后面还有一部分剧情是他完全没想到的,现在就更加确定了。
他觉得这更像是报社文,郁言应该没有跟顾泊舟顺利地在一起。
这一切都是场精心设计的罗生门。
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各执一词,巧言辩解,都认为自己是对的,或者忘掉自己的错,就当做没有发生过,而从无数臆想、美化、或者自欺欺人的辩词里看过去,就会发现永远真假难辨。
就像顾泊舟他们总有理由,说自己情深不改,有多钟情原主。
他们也有理由,说自己为什么要对郁言做那些事。
郁言也是同理。
当他是他自己故事的主角,他所做的一切都有了动机,每个动机都可以追根溯源,最终透过他的镜头粉饰,真相就可以变得微妙起来。
郁奚觉得那最后的十几章,大概就是用来打破这个‘真相’的。
开头是虐恋情深、你追我赶的戏码,结尾可能更惨淡。
“我想问问你,要是你当初就能确定我死了,你接下来会做什么?”郁奚直截了当地问。
“跟泊舟哥在一起吧。”郁言提起顾泊舟时,语气有不加掩饰的讽刺。
“那你倒是热衷于回收垃圾。”郁奚倒了杯水,坐在落地窗边慢慢地喝。
“然后……”郁言没理会他的嘲弄,反而从声音到神色都染上了笑意,“他们全都会后悔的,哥哥,谁对你不好,都不会有好下场。我也一样。
“不过在那之前,我就想过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凭什么我生下来就顶多是拿来给你备用的器官,如果你不想要,我就彻底没用了。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你知道我给你输过血了,还差一点做了心脏移植,你现在再来假惺惺的,有什么意思?”
郁奚还真不记得有这么回事,他的记忆来自于原主,他不记得,原主当然也不知道。
“什么时候?”郁奚问他。
“高一那年,你忘了吗?”郁言说,“你做手术,大出血,那天你让我去接你出院,我去了,结果呢?”
做手术的事情郁奚倒是有印象,那并不是个大手术,只是切割很小的肿瘤,也不会有后遗症。但只要是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原主就不小心撞上了那点风险,他没能出院,反而差点失血死在了手术室。
凌晨做的手术,醒来后,已经是当天下午。
他发现郁言没去接他,问了护工和身边的人,都说没看到郁言来。郁言是不会失约的,原主就等了他很久,等到傍晚过去,天色完全黑了,也没看到人,他终于失望。
“你想太多了,”郁奚淡淡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他是在骗你,还是真的一无所知吗?”
仍旧是罗生门。
郁言并不是不知道,他心里很清楚,没有人会告诉郁奚这些,郁奚当时昏迷,都快要死了,也不可能知道给他输血的人是他。他就这样自欺欺人,催眠自己,郁奚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郁奚并不无辜。
所以他做的一切都可以逻辑自洽。
“我翻到了你以前发新歌的账号。”郁言忽然说。
一开始他没在意,后来才发现那曲调很熟悉,郁奚从小就哼那个曲子,起初还模糊不成调,哼来哄他和自己睡觉的,后来就越来越清晰。
郁奚刚来的时候,闲着没事看了原主写的谱子,是很早以前给郁言当生日礼物的,其实写得还不错,业余水平能写成这样已经是相当有天赋。他就整理了一下,开变声器唱完丢到了账号上,没再管过。
“替别人完成一点遗愿而已。”郁奚说。
郁奚没什么想问的了,他大概猜到了郁言打算做什么,非得要自己找死,他也不拦着。
郁言走了以后,郁奚才觉得有点累。
他窝在沙发上睡了一小会儿,感觉身上被人搭了一条绒毯。
再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傅游年不在病房里,郁奚就起身去阳台往楼下看了看。
刚好看到傅游年去拿了订好的餐回来。
傅游年回了病房,看到郁奚窝在沙发上,在跟一个糖水罐头较劲。
郁奚拧了很久,盖子都纹丝不动,又去找刀子撬。
傅游年发现他连拨开那把半个手掌长的小□□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走过去,握住郁奚的手,让他把罐头和刀都递给自己。
郁奚竖起食指给他看。
苍白的指腹稍微沾着一点血,刚才被罐头边缘不小心蹭破的。
“怎么这么笨?”傅游年笑话他。
然后去找了一个卡通创口贴,给他裹在指尖上。
郁奚生病以后就没跟他说过疼,哪怕是在睡梦里,傅游年都听不到他说这样的梦话,不过最近偶尔会凑过来给他看一些很细小的伤口。跟他撒娇,让他给拿纸巾擦擦,再裹上创口贴,不知道的还以为磕破了多严重的口子。
傅游年拧开罐头,拿勺子喂了他小半块黄桃,说:“只能吃一点,剩下的等吃完饭再说。”
郁奚含着黄桃乖乖地点头。
“你以后要是去看我的话,要带白茶花,有好看的纹身贴我也想要,还要带罐头,上次那种三文鱼罐头我也喜欢。”郁奚指尖抠着他上衣的扣子,对他说。
他知道自己没剩下多长时间,也可能某次高烧后就不会再醒来。
偶尔会想跟傅游年说一点话。
好像那次片场火灾之后他们都冷静了,不会再对这些避而不谈,反而提起来时并不算难过。
傅游年捏了捏他的脸颊,低头亲了他一口,感觉都是糖水的甜味,“臭美。”
郁奚不满地去勾他的裤边。
傅游年今天穿了条宽松的运动裤,被他一把扯着裤腰拽到了胯上,露出一大片纹身。
“你也臭美。”郁奚说他。
傅游年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腰侧一直绵延到胯部的纹身,眼底藏着点笑意,意有所指地说:“这是本来就很好看。”
郁奚红了脸,低头亲了下那条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