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行出天泽川, 在去往神域的路上正好寻过来的司荼拦堵。
她额前魔钿已完全绽开。
双眸之间似有红雾流转,眼神清明,身周笼着浓得化不开的魔气。
司荼心底暗叫不好, 隐约猜到锁灵烛已被她挣破, 想必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完全成为魇九婴了。
司荼是瞒着上界只身前往, 如今面对桑桑, 难免心头犯怵。
两人定相对而立,定定对视许久, 最终司荼鼓起勇气道:“我来找你, 是想告诉你, 桑宁的死无关师兄, 你不要记恨他。他所做那一切也只是为了……”
桑桑平静打断:“我知道。”
司荼知道一旦桑桑回到魔域, 务必会发现桑宁死因。
为了不牵连神域, 也为了避免两人产生缝隙, 所以她才舍身涉险, 未曾想她如此淡然,可是……
“那你为何还要去神域?”司荼问, “你可能不知, 神域已设下圈套,静等你落网。”
无上道尊准备以寂珩玉为饵, 一旦桑桑靠近神域,便是笼中困兽, 就算寂珩玉有心救她,面对神域众神也是无计可施。
司荼深知留下桑桑始终是祸端一个, 可是她做不到狠心。
想到死去的桑宁,想到寂珩玉, 又想到本就是无辜者的桑桑,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嗓音艰涩,“桑桑,你回天泽川吧,不要再出来了。”
话音落下,换来桑桑一声轻笑。
司荼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乍然愣住。
她一步一步向司荼走进。
此时天光将明,细碎朝光如坠落的星辰,翻滚在她长袖之间,让她光华明明,亦如圣女。
“囚我吧。”桑桑伸出双手,“囚我回神域。”
司荼不禁瞪大眼睛。
她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滞停,半晌清醒,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你可知神域有什么在等着你?”
“知道。”
“明知死路一条,你为何不逃?”
“我在锁灵烛里看到了结局。”她说,“寂珩玉愿求苍生安宁,他心之所求亦为我之所愿。阿荼,若旁人提及我,我希望你首先想到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祸世的魔;若旁人提及寂珩玉,我也希望他们说他是救世的神,而不是魔神的夫君。”
桑桑眼眶涩红,“阿荼,我的兄长为救我而死,我如何苟且?”
司荼难以发出声音。
天亮了,晨光万丈破裂黑夜,她头顶的乌云尚未散却,单薄身影立在一片小小的阴影之下,她苍白,破碎,又万分清醒。
司荼心里莫名难受得厉害,眼泪成行地落了下来。
她也忘记惧怕为何物,如桑桑所言,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朋友,而不是魔神。她一步步靠近,伸出双臂环抱住了她。
“桑桑对不起,其实桑宁死的时候我也在的,但是……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知道如何帮桑宁,我也不知要如何帮你。”司荼身体颤抖,声音被哽咽碾碎成几段。
“你愿意去罗域殿,也愿意来找我,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所以我希望是由你带我回神域,而不是神域的其他人,阿荼,你会答应的对不对?”
司荼拼命摇着头,无法克制的悲痛让她放声痛哭。
桑桑静静听着她的哭声,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很亲切。”
“我、我也是。”
桑桑推开她,温柔地擦拭去她眼角泪痕,再次伸手过去。
司荼深深看了她一眼,降魔环落在了她双腕之间。
**
魔神被伏的消息很快传遍三界。
比起魇九婴的二次重生,更为人津津乐道的还属她与天衡君在人间的那露水情缘。有人说天衡君并未动情,只是以爱为名,诱魔入阵的圈套;也有人说夫妻间琴瑟和鸣,天衡君定不忍将之斩于剑下。
一时间众议纷纭,只等十天后伏魔日,看天衡君是否会听从号令,杀妻证道了。
毕竟他所持的却邪螭离剑,是天地间唯一一把以神骨锻造而成的上古神剑。
三界翘首以盼,终于等到伏魔日。
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刻,神域在群山设下窥天镜,与诛仙台相连,让三界众仙共同见证魔神的陨落。
诛仙台本是罪仙的绞杀台。
如今设立百层禁制,圆台四周,分别是以青龙,白虎,玄武,朱雀为命名的四方神天柱,柱子分散而出的四根锁神链延展至中央,分别囚锁住她的四肢。
桑桑就这样被半吊在浮空。
正中的窥天镜照着她,透过镜面波纹的倒映,她看到自己一身素衫,苍白的面颊没了以往艳色,眼神清凉如水,透着几许宁和。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仙人。
就连云层之上都把守着密密麻麻,数不尽数的馅仙兵和护法大仙。
这等场面实在少见。
三界众仙几乎齐聚一堂,无上道尊坐镇其中,十二金仙护法左右,还有大罗武仙,大罗金仙,玄冥仙等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的上神们,光是阵仗就让人发怵。
在场的小仙并未经历过万年前的浩劫,对魇九婴的了解仅停留在表面。
被囚于诛仙台上的女子身姿单薄,犹如一张快要碎掉的纸。她低垂颈项,发丝随浮风轻扬,侧脸白净,睫羽纤长,气质干净又美好,实在让人无法将她与那灭世的魔神联系在一起。
“她真的是?”
有人发出疑问。
“天尊自是不能出错。”
“听说此女是大师兄在下界明媒正娶的妻子,天尊命师兄做那执剑人,若师兄不愿意……”
“切莫胡说!”有人厉声打断,“大师兄是剑神,更是神域未来的掌司,他怎能为了儿女私情不顾苍生安危?”
这番话打消一些人顾虑。
也对,天衡君是神域钦定的掌司,无人比他清正怜悯,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就舍弃大局。
说话间时辰已至。
无上道尊登上诛仙台,掌心神杖轻击地面,金色大阵水波似地散开,“桑桑。”
桑桑抬了抬眼。
片片仙光笼在她眼下,瞳漆黑,眼白分明,嘴唇没什么血色,她一瞬不瞬看着眼前天尊,似是早已接受命数,便连些微的恐惧都没有流露丝毫。
这等淡然倒是让无上道尊正视起她。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桑桑摇头。
她此生并无憾事,能被困在这诛仙台也是自身所愿,就算真有心事倾诉,也不是对这些上仙。
“好。”无上道尊颔首,背对桑桑,面向众生,“千年前,魔神魇九婴陨于天山狱,不虞魂魄未消,借命重生。我一百七十八名弟子不幸殪于其手。今日魔神伏诛此诛仙台,惟有杀之!方能祭苍生,慰魂灵!”
“杀之!”
“杀之!”
“杀之!!”
杀声不断,声势浩荡震碎云霄。
一番牵动之下,落在桑桑身上的悉数目光已只余恨意。
“子珩,该你了。”
随着这句子珩,混乱顿时消散。
桑桑也跟着抬起了头。
只见两边人头散开,从中走出来一道影子。
他头戴仙羽冠,穿着玄金玉缎长袍,勾勒着仙姿挺拔,一身风华,几乎难见在幻境时的清瘦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