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雅妮自顾自地说话, 没有注意到乔明轩的异样表情。电梯到达楼层,施雅妮和乔明轩道别,开门进屋。
乔明轩走出电梯后, 站了半晌, 才抬脚挪去自己家。
他再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心情,当听到她今晚是和前男友见面, 那个她可以为之哭到满面通红眼皮发肿的前男友。
那一瞬间他胸口不可抑制的一闷, 情绪清晰地向谷底狠狠坠落, 让他站在电梯口一时怔住不能动, 差点有冲动立刻拨电话给她, 问她正在哪里约会;如果没有这么问的立场,那就直接找个加班理由,把她调遣回来。
可是最终, 他回了神, 没有这么做。
只是回到家里做什么都好像心不在焉, 连奶片都无意间投喂了两次。小狗和人不同, 高兴来得直观又简单,两顿饭合成一顿吃, 开心得直在客厅里打滚。
乔明轩看着它鼓溜溜的肚皮, 才意识到喂多了。叹口气,他起身拿牵引绳, 套在奶片身上带它下楼消食。
以往都只在小区内走一圈, 但今天奶片吃得太多,他决定带它遛远一点。
一人一狗,走出金嘉公寓小区。
沿着路边林荫向前走, 乔明轩依然心不在焉。
走出一段距离后,小狗却忽然变得兴奋, 隔着马路向着对面叫。可惜狗小势微,没能引起马路对面的注意。
乔明轩却顺着奶片的叫声方向,看到了让奶片变得兴奋的原因所在。
是钟晴。
它是看到了钟晴,才会开心得汪汪直叫。
他弯腰抱起奶片,捏住它的嘴巴,站在路边树荫下,静静看着对面小饭馆外,面对面而坐的钟晴和景絮风。
他忽然察觉,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种场景。上一次这副场景里的主角,是她和秦飞扬。
他忽然有一瞬非常荒谬的设想,他有没有机会也出现在这幅场景里?
原来他真的只是那女孩的一个选项。
他自嘲地笑笑,不再看下去,带着奶片原路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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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小饭馆外面,钟晴点好盖饭,等景絮风点。
老板娘过来送餐具,看看景絮风,面露耿直疑惑,对钟晴脱口问:“上次也是这个小伙子吗?好看是好看,怎么感觉变样了?”
钟晴笑着回她:“您没记错,上次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景絮风神色一怔,老板娘终于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唐突,赶紧道歉:“啊这,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有点冒昧了!”
景絮风已经失去仔细点餐的心情,随意点了碗面。
不久后,老板娘没好意思再过来,是她丈夫来上了餐。
钟晴掰开筷子就开始吃。
景絮风在对面看着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上次,是乔总跟你一起在这吃饭?”
钟晴咳嗽一声,呛了,差点把饭喷到景絮风脸上。
她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呛红了眼睛没好气地回答景絮风:“乔总是什么身份气质,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他陪我一起在马路牙子吃苍蝇馆子,这话你说完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景絮风神色松一松,但还是试探地继续问:“那是谁和你一起在这吃饭啊?”
钟晴看他一眼,给他个痛快:“一个你也认识的富二代。”
景絮风只想一想,就问出:“是秦飞扬?”
钟晴嗯一声。
景絮风立刻又紧张:“他……喜欢你?”
钟晴点头:“据他自己说,是这样的。”
“你别信他,”景絮风当即说,“薛总陪他应酬过,他天天扎在夜店里,就不是什么好人。”
钟晴回他:“我知道他以前天天扎在夜店,但他也不算不是好人,起码正在改过自新。”
听到她为秦飞扬说话,景絮风更加紧张起来:“他说喜欢你,那……你呢?”
钟晴又抬眼看他一下,神色淡然地说:“我拒绝他了。如果他有机会,我也不会带他在这吃饭。”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景絮风的脸色变得惨青一片。
“我那天看你那么伤心,以为我还有机会。我今天鼓起勇气约你,就是想求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景絮风惨淡地笑着,笑得好像随时要情绪崩溃一样,“所以你刚刚是想借着秦飞扬让我明白,我已经没有和你重新来过的机会了,对吗?”
钟晴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景絮风。她不逃避也不敷衍,对他郑重地说:“是,我是这个意思。我确实找不回以前对你的感觉了。”
她对他真诚地笑笑:“从你上一位前女友那里知道你曾经也有苦衷,我和过去恨你的我自己,和解了。我想我最多可以做到这一步。尽管知道你当初和我分手也有苦衷,可在我最需要陪伴时你转身离开对我所造成的伤心和伤害,是不会消失也磨灭不掉的。所以我们,不会再有可能。”
钟晴说完,看到景絮风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忧伤,懊悔,心痛,不甘,轮番显现。最后终于从不甘变成狰狞。
“说实话,你不能再接受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忽然粗起声音,问了这个问题。
钟晴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她的态度被景絮风归为默认。他被这默认刺激得情绪失控。
“是你领导吧?”他用一种怪腔调笑着问,笑时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跳,让那笑容成为名副其实的狞笑。
钟晴下意识地想否认:当然不是。
话要出口时却猛然顿在舌尖上,她在这一刻竟无比透彻地看清自己内心。
于是再也张不开嘴巴,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否认。
景絮风又笑起来,笑得双眼通红,脸颊抽动。他表情看上去,扭曲又难过。
他扭头看着旁边,冷静了一下。再转回头看向钟晴时,他眉宇间神色发狠。
他沉着声忽然问:“你真的要放任自己去喜欢乔明轩吗?哪怕他和易叔叔跳楼自杀的事有关?”
钟晴闻声,如遭雷击般,瞪大双眼。
“你知道些什么?”她沉声问,“告诉我!”
三个字,说得几乎凄厉。
景絮风怔了怔,不敢再用卖关子发泄情绪,直接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前两天我领导带我出席一场饭局,饭局上有个机构老板,是我领导的朋友,他知道很多当年一程制品的事,他说当年一程制品遭遇火灾资金链断裂,其实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当时函聚投资已经决定要投资金给一程制品。只是这时候横杀出另一家公司量发制造。”
“量发制造?”钟晴皱紧眉心。
“对,量发制造,一家主营业务和一程制品相同的公司,现在已经倒闭了。但当时,量发制造的体量和一程差不多,量发的老板想要套现,听说函聚投资打算投相同业务的一程制品,就起了半路抢投资人的心思。他想让函聚投资转投自己,不要投资一程制品,为此不惜重金找到辛行资本,想让辛行资本最厉害的FA去帮忙撬投资人,并且许诺会给这位FA团队回报以高额佣金。后来函聚投资就真的半路变卦,没有投资一程制品,转去投资了这家量发制造。最终量发的老板成功套现,但一程这边,陷入不可逆转的绝境,从而导致……易叔叔跳楼身亡。”
钟晴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心惊肉跳。一直以为那个欺骗澄澄的男人是整件事里的至坏关键,但从这个版本听来,那家同业公司才是包藏祸心。
消化了好一会后,她问景絮风:“告诉你这些的那位机构老板,他是怎么知道的?”
景絮风回她:“他说他也是在一场饭局中,听别人说的。”
钟晴不再追问下去。她已经知道,这就像一个传话套娃一样,问不到底,揪不到根。
与其寻找这番话从哪里传来,不如甄别这番话的真伪。
景絮风坐在对面观察钟晴的表情。
她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不由怀疑——
“你早就知道易叔叔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中一步步使坏造成,对吗?”
根据钟晴微微挑眉的表情,他继续大胆猜测下去,“所以你之前宁愿放弃投行的offer,转去辛行资本面试入职……你其实是故意凑到乔明轩身边的,对吗?”
他忽然为自己这层发现变得激动,“你早就怀疑他了,是不是?你到辛行资本、到乔明轩手下,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是不是?”
可他马上又变得失望至极,“可就算这样,你还是喜欢上乔明轩了,是吗?”
最后这一问,他问得声音都沙哑。
钟晴看起来镇定如常,对他的所有问题均不做回答。
她脑子里正在飞快想另一件事情。
该怎样印证这个版本所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她不作答,以为是默认。景絮风看着她,红着眼摇头:“钟晴,连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你喜欢他吗?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钟晴看着他,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她立刻起身:“我想起点事情,要马上去确认,这顿先你请,回头等确认好了我会联系你!”
她说完拎起包包,头也不回地跑向马路,拦辆出租车,立刻远去。
全程行动干脆果断,没有一刻回过头再看一眼。
景絮风坐在原处,一瞬间觉得自己溃不成军。
从校园里培养出来的纯挚感情,竟然敌不过她在乔明轩手下工作的两年。
手里握着的筷子,生生被他单手折断。
他真的很难过和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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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打车直奔公司。
有同事还在加班,看到她风风火火赶回来,见怪不怪,简单打声招呼,继续忙自己事。
在职场上做社畜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下班,有时哪怕半夜睡下了,一个电话打过来,还是要立刻撑起眼皮紧急加班。
所以下了班又折返回公司这种事,太平常不过。
钟晴直奔向自己工位,打开电脑,焦急等待开机完毕,直奔项目数据库。
刚刚在小馆子,她想如果景絮风所说那个版本是真的,如果是乔明轩主导整件事,帮量发制造抢到函聚投资的投资款,数据库里一定会有记录。
为了验证这猜测,她急忙跑回公司。
眼下她飞快输入这四个字,敲下回车。
一秒钟,页面刷新出结果。
居然真的有“量发制造”的记录!被存在一个很不常用的文件目录下,如果不是针对性去搜,平时根本看不到。
钟晴几乎屏住呼吸,从标题目录点进去。
显示出的录入内容并不多,没有电子版文件供查阅,只有简单一行字“项目初步接洽”以及一个备注“项目接洽相关底稿资料见资料室-项目三部”。
钟晴有一瞬的虚脱,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反复看着这两行字,大脑飞快运转。
她想起之前到资料室申请查阅文件,有些项目资料是被负责人上锁的。隶属乔明轩的上锁项目资料,她去跟他申请过,大部分他都给她看了,但还有一个档案卷宗,当时不在资料柜里,她向乔明轩申请等卷宗归档后想看看,却被乔明轩拒绝。
她问过他为什么那一本卷宗不能给她看看。乔明轩当时的解释是:里面都是没什么下文的项目,只接触一下,没有后续,没必要看。
她记得当时自己也问过,没必要看,就是看不看都无所谓,那为什么还要对文档上锁?
乔明轩那时这样回答她:接触一下而没有后续的项目,通常由很多复杂情况导致。这些复杂情况不见得都方便公开,自然就锁起来了。
他还觉得她问题太多,还告诫她多去做该做的工作,公司招聘新员工不是为了让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刨根问底的。
现在想来,量发制造的项目底稿,应该就在那本卷宗里。
钟晴靠在椅背上,看着电脑,直到电脑屏幕变黑,她都没有动。
前面同事加完班陆续离开,最后一个人走时向后看了看,以为没人,直接关了所有的灯。
钟晴滑动鼠标,唤醒电脑屏幕。她拉开抽屉,拿出扣在里面的全家福合影,借着电脑屏幕的光去看。
上面,易强和程素怡坐在前面,她和易澄澄手拉着手站在后面。四个人全都笑得很开心。
钟晴跟着全家福里的人一起笑。
她一边笑一把抬手擦过眼角溢出的眼泪。
明明该开心的,可是竟然又这样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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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明轩带着奶片回家,把它安顿好,自己倒一杯酒坐在客厅窗前慢慢喝。心里有很不痛快的感觉,需要以这方式去纾解。
外面天色渐渐黑下去,他没有开灯,在越来越浓稠的黑暗里独自喝酒。
脑筋被酒精刺激得异常活跃,回忆模式被唤醒,那女孩从面试开始直到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幕幕如同幻灯片,一张一张地在眼前跃过。
一开始是她怀着两副面孔,刻意往自己面前晃。他被她勾起好奇心,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打算干点什么。
但他也没有刻意安排什么,一切都是按照她自己能力去争取和获得。她最终凭本事进了他的部门。
然后大家都看得出,她爱戴他,维护他,在一群人来闹事时,听到有人讲他坏话,她不要命一样冲上前去和那人对峙。
所以他觉得,他找到她刻意接近自己的原因了。无非是喜欢他。他因而警告她,不要有那种想法,否则就走人。
她听话极了,立刻开始跟他拉开距离,不仅她自己身边围绕起前男友和富二代追求者,她还“热心”地做义务红娘,使劲把他和曾雪莹往一块撮合。
偏偏她越表现得拿得起放得下,他却越开始不受控制地注意她、在意她。人类幼稚的不甘心,从来不被年纪身份职业所框定,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练达,可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不甘心定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感觉真正变质起来?
也许是母亲生日那一晚,她坐在他车上,闲聊着告诉他,尽管他表现得足够自立、边界感分明、不需要陪伴,但她看出那其实是他的保护色,而保护色下真实的他是渴望陪伴的。
从小到大,身边那么多人,包括他母亲,都觉得他越来越强,越来越自立,觉得他已经不需要陪伴。只有那一晚坐在他副驾的女孩真正看透进他心里。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对她的感觉已经悄悄有了质的变化。
窗外地面影影绰绰由远及近走来一个人影。
是她。
她刚回来。
和前男友坐了那么久吗?
他意识到自己心里刚刚被酒精压下去的不舒服,又通通都浮上来了。
他起身又去倒杯酒。
当杯里酒下去得越来越多,心境却好像越来越清明。
还有什么好否认?又有什么可逃避?心里那点心思,已经到了该正视的时候。
否则再这样端下去,她早晚被其他选择带走。
毕竟他也只是可选项之一而已。
第二天,乔明轩在外面聊项目没有到公司。下午聊完回家路上,他特意去了趟超市。
回到家里,临近下班时间,他选择故技重施,以工作之名约她过来。
他发信息给钟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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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晴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手机叮一声响。
是乔明轩发给她:「晚上到我这边来一下,有项目资料给你。」
她马上回复:「收到。」
他也马上又发来一条:「直接过来吃晚饭吧,边吃边说。」
钟晴看着这条信息,一时怔在那。
施雅妮过来拍她肩膀:“晚上跟我和你姐夫一起吃饭?你姐夫找到新工作了,让他请客!”
钟晴连忙说:“恭喜姐夫!今晚你们二人世界好好庆祝一下,我不去给你和姐夫当电灯泡了,而且吧,我自己好像也有约。”
施雅妮笑起来:“有约就有约,没有就没有,怎么还好像有?”
钟晴回她憨憨的笑,把这问题糊弄过去。
施雅妮先走了,钟晴又想了想,才给乔明轩回信息:「我在公寓附近吃碗面就行,不麻烦乔总了。」
说实话,她现在好像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
乔明轩很快又发一条信息过来:「已经带了你的饭,不来吃、剩下了才是真的麻烦。」
钟晴叹口气。算了,她也不想躲了,不如直接去面对他。
她回:「那我现在从公司出发,乔总一会见。」
回到金嘉公寓,她先回自己家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给自己默默打气。
他和量发制造,到底有什么关系,不如等下找机会直接问清楚,好过这样自我纠结自我消耗。
打定主意,她走出家门,走到对面,按响门铃。
乔明轩立刻来应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绽放出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没有戴眼镜,没有镜片的遮挡,他看向她的眼神好像更锐利更明亮。
她在那样眼神的注视下,几乎想退出玄关,退回到对面自己家里去。
在这一刹,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想晚一点去触碰某些真相。
可是奶片冲出来,咬住她裤腿,把她一口一口地往屋里牵,让她根本退无可退。
她只好仿佛与平常一样,换了拖鞋大大方方地走去餐桌前。
“总麻烦乔总您招待我吃饭,这怎么好意思……”
本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嘴里说着大大的客气话。可是在看到餐桌上的一道菜后,她的声音立时收住。大大的笑容维持不住,大大的客气话也噎回嘴巴里。
她做戏做不下去了,她没办法维持像以前一样,笑得憨憨地装疯卖傻。
现在她心里又开心又难过。
桌上的印花瓷盘里,盛着的菜竟然是酱焖茄子。
她是对他讲过自己爱吃这道菜,可她从来不觉得他会去记住、会去做。
她抬头看他,愣愣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乔总居然做了酱焖茄子?”
乔明轩在她对面坐下,递筷子给她,很随意地说:“回家路上看到有茄子卖,想起还欠你一顿,顺手就买回来做了。”
他讲得云淡风轻。
“不确定你爱吃的酱焖茄子是什么样的,我搜了你家乡那边的做法,希望味道是对的。”
钟晴鼻子一酸,她马上低下头。
他真的还记得。
不仅记得,还专门去查了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