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愣了愣。

他没有问什么好不好，但是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意思。谢瞻一时心绪动荡十分激烈，呼吸都有点不畅，不得不转过身，抬起双手，抱着林思行，将自己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林思行告诉他，寒露的观测会将那个缝隙稳定住三天，她持续看，才会持续更久。因此他们需要的是在这三天内作出是否回去的决定。

即便决定已经做出了，出去的过程也没那么轻松。林思行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和外界相连的时空缝隙。他让谢瞻先一步踏进去，然后自己拉着他的手，跟在后面走进来。

谢瞻在穿过缝隙的一瞬，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荒原。

辽阔的草地，金色的河流，远处缓缓旋转的风车，和地平线相连的天空……林思行之前对他描述过他的意识世界，但谢瞻真的亲眼见到，还是被这种辽阔荒野的生命力所震撼了。

但好像……

在林思行穿过缝隙，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谢瞻看到了点点星光从他们头顶的天空中洒落，雪片一般，在两人身上消融。

他拉着林思行的手，看着对方，突然之间，心里涌上某种强烈的情绪。

不是自己的，无关自我……不是恐惧，不是焦虑，是一种……极为强烈的爱意，像漫天的星辰阳光一样向他洒落而来。

谢瞻怔怔地张了张嘴。

林思行和他十指交握，看着他的眼睛。

“是我的感情。”那人轻声说，“感觉到了吗？”

谢瞻点点头。

他们在透明台阶上曾有过一次共享情绪记忆的经历，但这次更加全面，更加深刻……对方全部的记忆感情像海潮一样温柔地包裹着他，谢瞻怔怔地看着林思行，真正身在其中，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感情如同山海一样倾覆而来。

他从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也十分了然，林思行此时也像他一样，在共情他的感情。

“以前没有对你说过……我自己的精神负担太重了。”林思行站在荒原中，轻轻地对他说。

谢瞻共情他的心情，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心跳逐渐加速起来，这次又有点眩晕，但不再是因为恐惧。

“我是一个……很不会面对的人。”林思行低着声音说道，他的话语好像融入了这荒原的猎猎风声，和海潮星光，一同温柔地环绕在谢瞻身边。

“小时候我父母离婚，我那时装作不介意，是因为我害怕。”他说道，“我没法好好面对的是，他们两人都对我没有感情，我害怕直面自己不被任何人选择的事实，因此离开了家，逃避这一切。从那之后就养成了逃避的习惯，从来都不肯直面冲突，不和人交往，是因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人际关系的压力，感情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你是……我原本是没想过的，那时我在燕城的街道上遇到你，我对自己说，你是落在我肩头的责任，但其实不是。是那时的我需要你。”

谢瞻抱住他，将自己蹭在他的肩颈上。

虽然他此时正共情着林思行的思绪，能感受到他的感情，他说出来的东西，自己也全部都感同身受地理解了。但他同时也知道，对方需要这样坦诚地说出来。何况自己也很喜欢听。

“……我需要有人陪伴，也想要被人坚定地选择。”林思行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地说，“想和人建立关系，也想维系感情，但当时的我没办法和人有正常的交往，我没法接受再次失败……因此我将这一切都投射在了你身上，当时的你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我利用你的需要，将自己的情感需求放在你身上，让你对我有了超出对监护人的依赖……这是我的错，也是我当时绝不肯和你交往的真正原因。”

谢瞻摇摇头：“我知道，但我不在乎，我爱你。”

林思行轻轻叹了口气。

“……是的，我现在知道了。”他低声说，“在透明台阶上共情到你的感受的时候……或者更早，我其实就已经知道了。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罔顾你的想法，希望你能离开我，不被我的感情束缚，能有更好的生活。但我不了解的是……我从小没有得到过什么健康的感情，导致我对感情这个东西非常陌生。我没有想过在这样的过程中，虽然它开始于我的单方面投射，但最终你在清楚这一切的前提下，也对我产生了相同的感情。你也需要这份关系，需要被我坚定地选择。”

“感情和……物理学不一样，”他想了想说，谢瞻带着哭腔笑出了声，“不是我做错了事，就应该通过离开你来弥补，妄想靠这个让你开心起来。其实不是这样的……感情不是这么非黑即白的东西，就像人的意识……比什么量子空间和高维物理都更复杂，更隐晦多变。以前你问我怎么什么都懂，我不是，感情就是我尤为不懂的一种东西。”

谢瞻趴在他肩上，闷闷地问：“……现在你懂了吗？”

“不敢说，”林思行轻笑着说，“但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而且……”

他和谢瞻分开了一点，看着谢瞻的眼睛，伸手擦去对方脸上的泪痕。

“……就算你不同意，听了这一切想通了，决定跟我分手，”他轻轻地说，“……可能也晚了。我爱你，就算你以后有一天不再爱我，我也会一直爱你，会想尽办法把你追回来。这是我学着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得到的最真实的想法。”

谢瞻笑了，同时感觉到泪水从他脸颊上流下来。

“真的？”他小声地，开心地问。

林思行点点头：“嗯。在我的一生中，你是曾发生在我身上的，我做梦都没敢幻想过的最好的事。”

“谢谢你。”他说道。

谢瞻伸出手来。

荒原河流湍急，天空中又是黄昏，又倾落着点点繁星。远处的风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迎风而涨，旋转得越来越快，机械转动的齿轮声像某种旷古的音乐，在辽阔的天地间回荡。

??????在这样……共鸣着他们两人心意的旷野当中，谢瞻抬起头，捧着林思行的脸颊，和他交换了一个久久的，缠绵的亲吻。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