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娆冷冷看着他半晌,小小挑眉:“皇上,你眼泪包在眼眶里是什么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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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〇五章是朕罪有应得
裴琰怔怔的定在原地,他在心中找了许多借口,以及解释的话来,却还是说不出口。
胃部一阵烧灼感起来,翻涌着,他重重出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步伐出了房门,扶着门栏沉声道:
“福康,朕觉得有些恶心,想吐。”
福康公公连忙凑了上来,扶着裴琰坐到了寒风呼啸的门栏边:“皇上这是怎的了,不是娘娘生病了吗,皇上怎又想吐了?”
裴琰苍白的薄唇无力的动了动:“朕此番是犯下大错了,还不敢说出去一个字。”
福康公公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奸笑着:“皇上,您别怕。您是皇帝,您犯错,全天下都不敢拿您怎么样的。”
裴琰缓缓摇首:“不,有一人敢,朕还拿她没办法。”
他将方才的事情跟福康公公说了一遍,福康公公听后心惊肉跳起来:
“啊,皇上您…您,哎哟!您可真是糊涂啊,太糊涂了啊!
您与娘娘历经两次生死离别,此番重逢又是在五年之后,这一相遇第一次就有了皇嗣,没成想您给自己安了如此大的雷。”
裴琰刀削似的下巴紧绷着,狭长深邃的凤眸被伤痛着色:“朕现在看见她,都害怕,朕亲手杀死了自己额骨肉。”
福康公公朝着那房门里看了一眼,眉眼紧皱起来,一道一道的褶子极为深刻:
“皇上,您还是赶紧想想如何补偿娘娘吧。
这事儿如果娘娘知道了,铁定难以原谅您。
唉,皇上本就子嗣单薄,现在还自己害死一个,奴才都有些忍不住想要……说说皇上您的不是了。”
裴琰半垂着首,心死如晦,起身从廊下的围栏上走入了屋内。
江云娆听见动静,立马又虚弱的靠在床上,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来。
裴琰坐到她的床边,沉声道:“云娆,是朕对不起你。”
江云娆透亮澄澈的乌眸眨了眨,神情淡淡:
“明明就是我对不起你,何来的皇上对不起我呢?
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皇上好似还很难过的样子,不知是为何?”
裴琰沉默,胸口憋闷着,立马命人拿来了痰盂,自己走到屏风后去吐去了。
人的身体在突然受到刺激后,这胃部便会痉挛,继而忍不住的想要呕吐。
江云娆坐在床上,看着屏风后的裴琰一直吐着,心底并不好受,那种报复的快感立马就会变成难受。
该死,心软这个毛病,她这辈子都改不了的。可是这一次,可不得好好治治裴琰吗?
叫他处心积虑的诓骗自己,气死人了。
福康公公叹着气:“哎哟皇上,您这是怎的了,苦胆都快吐出来了。奴才说给您唤大夫来,您偏不让。”
裴琰:“是朕自己罪有应得。”
晚膳前,小慈来房中低声问道:“大小姐,夫人让您去膳厅用饭了,今日有营养的海货呢。老爷说,给您与夫人都补补身子。”
江云娆摇摇头:“没胃口。”话完她便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她两次有孕都差不多,不闹其他的,就是容易嗜睡。
江府的另一头,氛围并不算好。
裴琰吩咐归冥,将匈奴近况已经告诉给了拓跋朔兰,也告诉了她单于的死讯。
拓跋朔兰一双眼哭得红肿,她跟已经快十岁的拓跋野抱在一起,哭了许久:
“小野,这么多年,姑姑终于见到你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起身回匈奴,姑姑待你回去继承王位。”
拓跋野长高了不少,在大周养了几年,皮肤倒是变白了些。
他听闻草原噩耗,又见自己的姑姑浑身是伤的样子,小小少年似乎一瞬间就长大了。
他收起自己的哭声,咽了咽酸涩的喉咙道:“姑姑莫急,您伤势严重,我们需再休养几日上路。”
话完,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份路线图:
“这是姑父托人送来的,说咱们佯装成农家母子,按照他提供的路线,先回依兰草原,再直奔王庭,他会在中途派人接应你我。”
鹤兰因已经是匈奴驸马的事情,拓跋野已经听说了,按照规矩,他的确该叫鹤兰因一声姑父。
拓跋朔兰将路线图接了过去,指尖有些颤抖:“他居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裴琰在一边解释道:
“鹤兰因鹤都护,在帝京时,便是朕的左膀右臂,做事稳妥,思虑周全,你大可放心。
匈奴如今分裂为东匈奴与西匈奴,两国合作现下不得不停止,你们先回去处理自己的内政,两国合作一事将来再说。”
拓跋朔兰抹了抹自己眼下的泪,已经将金印与兵符都交给了小野:
“好,大周皇上的相助之恩,朔兰此生定当铭记于心。”
她两眼猩红,一想起自己的阿兄已经去世了,而自己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思及此处眼泪便更加汹涌了。
她势必要带着王军杀回匈奴草原,丢了伏元珍母子去喂狼!
拓跋野回身看着照顾了他五年的宫女芝兰,温声道:
“芝兰姑姑,当年云懿娘娘走得匆忙,特意将你安排给了我,这五年倒是多谢你的周全了。
此番我要与姑姑面临一场恶战,就不准备将你带回匈奴了,你可愿留在江府?”
五年过去,芝兰眼角也多了几丝皱褶,她与这位匈奴王储相处了五年,自是有些主仆情分在的。
芝兰眼泪汪汪的看着才十岁的他:“愿意,我跟着你们走,手无缚鸡之力,也怕成为王储你的拖累。
此番风雪交加,芝兰一定在大周各大寺庙,为您祈福。”
这五年,在大周可没有闲着,拓跋野格外努力,日常挑灯夜读,天不见亮就起身练武,在大周学习他们匈奴学不到的东西。
芝兰清楚,这位匈奴王储一直忍辱负重,为的,就是来日杀回匈奴,能够完好的继承整个匈奴帝国。
拓跋野拍了拍她的肩头:“姑姑别伤感,等内战平息,我再来接你去匈奴草原也是一样的。”
芝兰摸了摸眼下的泪:“好,姑姑等着。”
待此事了,芝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朝着江云娆屋子那边走了去。
这五年,后宫发生太多事情了,江云娆是旧主,此番也已经与皇上重逢,想必将来是要归去皇宫的。
芝兰事不宜迟,这后宫里的消息,还是应该给江云娆通个气的。
第五百〇六章奴婢知道皇上为何诓骗您
风雪这几日是渐渐消停了下去,芝兰身上莲青色的披风依旧带着一股肃穆的霜寒气。
她见了花吟,两眼红着:“赶紧带我去见见娘娘,”
花吟猛点头,攥住她的手:“好!”
江云娆在屋子里悠闲的烤着火,拿着勺子挖着红薯,正在给裴昀投喂。
花吟带着芝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芝兰鬓边的银发映入她眼帘的时候,江云娆神色凝迟了好几分,才惊讶的道:“芝兰!”
芝兰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娘娘,奴婢没想到您还活着!五年了,您愣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江云娆连忙将人扶了起来:“赶紧起来,咱们起来说话,别总是跪着,这里又不是皇宫了。”
芝兰点了点头:“奴婢见娘娘活得这般自在,太替娘娘您开心了。”
江云娆伸出玉指轻轻摸了摸她鬓边的白发,乌眸颤了颤:
“我离开前便暗地里做了安排,将你指给了小野,让你负责他的生活起居,就是为了让你远离这些嫔妃宫里的是是非非。
可是芝兰,你这几年,为何憔悴至此,你还不到四十岁,为何鬓边就有了白发啊?”
眼前的芝兰与从前记忆里那个人情练达,透着一股精明之感的掌事姑姑,以前完全不同了。
形容消瘦,神色颓丧,俨然不是过了好日子的人。
芝兰那晦暗的眸子垂了下去,语声低沉:
“娘娘走后不久,后宫便换了天下。
贤妃娘娘被夺权,与您交好的那几位娘娘也过得不顺,时常被皇后娘娘苛责,甚至是下雨天都会跪在宫道上,一跪就是半日。
整个后宫的权力,都握在了皇后娘娘的手上,皇上不问后宫事,如此,这后宫便成了魏皇后一人的天下。
您走后的第一年,深宫里的日子,人人都觉得格外漫长。
从前小院里的围炉煮茶,做做烧烤,喝酒打麻将的事情,都不准再做,说是有失皇家威仪。
魏皇后大修宫规,缩减嫔妃与奴才们的月例,将有错的嫔妃与奴才们的责罚,都加大了刑罚。后宫里,人人自危。”
江云娆牵着她那干枯又冰凉的手,连忙命小慈送来了小手炉给她抱着:
“魏皇后,怎么又是她啊,昀儿也跟我说了一些她的事情。
我以为我走了以后,魏皇后觉得在宫中没有了劲敌,
大皇子之前又是太子,她应该继续扮演她的伪善端庄人设啊,怎还在搅弄风云?”
芝兰摇了摇头:
“奴婢一开始想不清楚,后来才想明白,魏皇后是要抓权坐稳,害怕从前分她权力的人再次出现。
魏皇后苛待后宫上下,被皇上知道以后,皇上还是很恼怒的责骂过她,
可这几年皇上身体也不好,中途有两次罢朝,险些以为大皇子都要登基了。
而后皇上便没有心力再来管后宫里的事情,魏皇后便开始变本加厉,对娘娘从前关系要好的嫔妃们,格外针对。
而从前禧云宫,娘娘您的心腹宫人都没有被幸免。
奴婢虽然照顾匈奴王储,但领取份例这些事务还是存在的,皇后虽然不会刻意针对我们这些下人,
但她身边的那个婵娟,却很喜欢打骂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
江云娆怀着身孕,本来情绪就激动,此番听了心中便更是恼怒了:
“这个魏婉莹,真是没事儿找事儿,连手底下的奴婢也如此的讨厌。
可……皇上生病,两次罢朝是怎么一回事?”
她听得心惊,这过去的五年,好似发生许多事情。
芝兰道:“娘娘离去以后,皇上便生了一场大病,走进天元宫附近都能闻见从里边飘出来的药味。
皇上伤心欲绝,每隔几日都会来禧云宫坐一下,一直盯着娘娘你出事那日倒下的地方,然后红着眼,也不会说话。
不久后,便从上朝议政的大殿台阶上摔了下来,额角流了不少血,这是第一次罢朝;
第二次,是二皇子生了一场病,娘娘也知道,孩子小,容易生病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可是二皇子两岁那一年的病来势汹汹,人差点就没了。
皇上白日要上朝看折子,晚上也一直守着二皇子。
太医宣告二皇子药石无医的时候,奴婢那时正带着匈奴王储站在一侧,
奴婢看着皇上哭得很伤心,说自己对不起您,守不住心爱之人,也守不住心爱之人留下的唯一骨血。
他无比的责怪自己,说自己无能。可皇上已经很好了,二皇子是他亲自带大了,阖宫上下都很清楚。
历朝历代,哪有皇帝亲自养育皇子的,这还是头一回。
那个夜晚,皇上命人送了许多酒去天元宫,他猛灌自己,又在情绪上极力的压抑自己,
便在第二日口吐鲜血,倒在了龙椅上,而后罢朝。
若不是后来二皇子的哭声唤醒了他,恐怕……魏皇后的大皇子已经登基为帝了。
江云娆眨眼之间便红了眼眶,乌眸半垂着,极力的忍住眸底的泪:
“那为何到了北境与我重逢时,却又隐瞒自己……我有些看不懂他。”
方才花吟将事情简单的给至芝兰说了几句,让她别在皇上面前露馅,她是知道观海那事的。
芝兰眼泪哗哗,缓缓说来:
“娘娘是局中人自然是不清楚,可是奴婢知道,皇上这样做,不过是害怕您不愿意跟他回去罢了。”
江云娆反问道:“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我为什么不会跟他回去?”
芝兰叹了一口气:
“奴婢在后宫里又听见关于北境的一些事情。
奴婢来了北境以后,一路上也听见了那个叫做江老板的事迹,奴婢一听就知道是娘娘您。
五年过去,您飞出宫墙,活出了自我,再无拘束,也再无魏皇后那样的人在背后算计。
您还造福了一方,令整个北境为之撼动,成为了这片土地上耀眼的明星,这已经远远超出您之前做嫔妃能够使出的力气了。
这些,皇上自然也知道,皇上也算是个清醒理智的人,他应该会想到,你很难说走就走了。
于是,想了一个令您愧疚想要补偿他的法子,故此就骗了您,想让你乖乖的跟他走。”
江云娆眉心紧皱着,心底开始不好受了,那股酸楚在胸口里搅动了起来:“他心思可真是多。”
芝兰缓缓抬起那泛红的眼角,满是叹息:
“皇上是害怕再次失去您,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因为这一次,已经不同于以往了,您不再是孑然一身的自己了。”
江云娆好似一瞬间明白了过来,她似乎忽略裴琰那敏感又沉沉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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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〇七章是爱到了骨子里的卑微
是啊,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孑然一身,纯粹的帝王嫔妃了,她的身上已经跟北境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肩头上,也已经有了责任。
就像是自己的经络长进了北境疆域的土地里,若要彻底分割离开的话,还需要将所有连接的经络给斩断。
现在的北境,才刚刚发芽,涨势猛烈,若是这个时候说走就走,那这片土地要怎么办呢?
五年过去,她看着自己一项一项的事情颁布落实下去,看着北境百姓的日子一日好过一日,她的内心也是幸福的。
江云娆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片土地已经有了情感。
所以那日一直说的都是,回去治眼睛,而不是回去做他的妃子。
或许也是这些话,让裴琰心底极度的失落了起来。
江云娆缓缓的道:“芝兰,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心思细腻,总是能点醒我的谜题。”
她开始理解裴琰了,他不是在恶趣味的开玩笑。
因为裴琰自己知道,他既狠不下心对江云娆下狠手强行带回,又更不能随意剪去她才长出来的翅膀。
裴琰清楚,江云娆本身是个极为优秀的能人。两相纠结之下,他选择了骗。
爱至极深彻骨处,是极致的卑微与害怕失去。是明明就在眼前,还会恐慌会得不到的恐惧。
江云娆忽而笑着摇了摇头:“裴琰啊裴琰,有时候也会像个小小女子一般,心思竟比我都还细腻了去。”
这事儿说完以后,江云娆又问起旁人的事情来:
“那后来呢,后来跟我关系交好的那几位娘娘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芝兰语声带着些哭腔,一字一句的说着:
“贤妃娘娘关起门来不问世事,请安就称自己病了;
锦妃娘娘从前宫里的刀枪棍棒,都被魏皇后派人给扔了,逼着锦妃日日学习女红,背诵《女德》;
文昭仪宫里的书册,全被拿去烧了,皇后娘娘勒令阖宫上下不能再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要恪守嫔妃高贵礼仪,不能看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
说了这些,就要轮到万茵茵了,芝兰神色里透出一股极致的难受道:“万嫔娘娘……她”
江云娆有些着急了起来:
“芝兰,你倒是赶紧说啊。你知道的,我跟茵茵关系是最要好的。她整日就在自己宫里做做菜,应该不会惹到魏皇后吧?”
芝兰摇了摇头:“万嫔娘娘每日起早贪黑的前往凤仪宫,伺候魏皇后用膳,妾室伺候正室用膳本也是规矩内的。
可是万嫔娘娘是负责在凤仪宫做一日三餐,甜品羹汤,还要给奴才们做,春夏秋冬都在待在灶房里的。
只不过一年,万嫔娘娘从前有些微胖的身材,如今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冬日风雪最大的时候,她要半夜起来,冒着风雪去给皇后做早膳,一双手溃烂得有些厉害,一时分不清是冻疮还是被烫伤的。”
江云娆手掌放在圆桌上,将那锦蓝色的桌布给抓起了皱褶来,她暗恨道:
“万茵茵这么简单无害的人,魏婉莹也不曾放过!还好老天有眼,让我还活着!
茵茵受苦了,且再等我,等我一段时日,我一定回去解救她出那牢笼!”
芝兰哭腔渐起,用锦帕擦了擦眼下的泪:
“娘娘一定要陪着皇上回去,一定要回去给万嫔娘娘伸张正义。
万嫔娘娘已经被折磨得很惨了,她有时候来接济禧云宫旧人的时候,就告诉奴婢,
魏皇后时常将娘娘的死这件事翻出来说,专说给她听听,日日刺激她。
奴婢也不知道,万嫔娘娘那样心思纯净的人,还能不能受得住。”
芝兰离宫的时候,还并不知道江云娆的事情。
但万茵茵是知道的,裴琰就告诉了她一人,还让她做了存放久的糖果给带来。
万茵茵后来躺在床上生着病的时候,就说会一直坚持下去的,会忍辱负重,等到某人回来的那一天。
江云娆眉眼里有了一些厉色:
“魏婉莹,看来真是日子过得太舒心了。万茵茵最好没什么大事,要不然,我跟她没完。”
主仆二人又在聊了一些后宫里的事情,江云娆便将芝兰留在了自己的房中,
给了她舒适温暖的屋子居住,让她先休息一段时间,让花吟带着去沧州城好好玩儿一圈,再来做事也不急。
到了晚膳时刻,江云娆毫无胃口,又倒在柔软的卧榻上昏昏沉沉的睡着。
福康公公过来说,江云娆不曾用晚膳,瞧着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于是江府的灶房里,多了一位俊容清贵的公子,站在灶台前,挽起衣袖下厨的样子。
李慕华在灶房门外瞧着,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只叹自己的女儿胆子大,先是欺骗皇帝,现在皇帝被骗得愧疚无比,还来下厨了。
一旦知道了真相,那可如何是好,会不会江府全体上下都给送去菜市场断头台?
江如卿在一边小心翼翼的拉着她:
“哎呀夫人你就别管了,皇上与云娆都是年轻人,他们喜欢拉拉扯扯的,咱不管,也管不着。
现下于我而言,你最重要。老夫前半生无子,此番真是老天开眼了,你快跟老夫回房歇息吧。”
李慕华摇了摇头:“唉,走了走了,懒得管。”
福康公公在一边打着下手:“皇上亲自为娘娘下厨,娘娘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裴琰看着面前的火光,黑眸里还倒映着那些火焰跳动的样子,他挺立的鼻梁在灯光下投出一片暗影来:
“她身子虚弱,估计也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只是朕觉得,有些怪怪的。”
第五百〇八章你要折磨朕,朕便让你折磨
裴琰想着想着,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下来,总觉得不对劲。江云娆的反应,好似有些不符合逻辑。
“公子,这……翻炒,翻炒一下……动作得快。”
灶房里的厨师全都站了过来,有些结巴的指点裴琰炒菜,他们仅仅知道是帝京来的贵客,
并不清楚裴琰的身份,但见了裴琰身上那股慑人威仪的气质还是觉得紧张,没来由的浑身紧绷。
裴琰一下子阻断了自己的思绪,没时间再继续想下去。
不过他不知油锅里的油会溅起来,是以烫得他手背全是红点,他皱着眉头,愣是给她做了好几个菜。
从前万茵茵只要做吃的给她,她就开心,这一点裴琰还是知道的。
这些膳食送去江云娆房中的时候,已是深夜了。
裴琰走到床边看见江云娆睡得安宁,他依旧如鲠在喉,想着说出来,自己心底会好受,可说出来以后的结果,他似乎有些承担不起。
他低声的唤道:“云娆,起来用膳了。”
江云娆睁开惺忪的眼,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大周皇帝会给自己做一顿晚膳,还亲自来叫她起床吃饭。
这待遇,很绝。
走到了圆桌边,看了满桌子的菜,虽不说是色香味俱全那般专业,但好似也看得过去。
她抬起透亮的眼睛,问了一句:“皇上第一次下厨吗?”
裴琰轻点首:“嗯。”
江云娆在心底赞叹着,不得不说,裴琰的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
第一次做菜,居然没有翻车,已经很好了。
只是江云娆不知道,裴琰的确是第一次做菜,但并不是一次做成的,是反反复复,竭尽全力做成这个样子的。
裴琰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拾起玉筷给她夹菜的时候,
江云娆看见裴琰五个手指头,有三个是被纱布包着的,手背上还有许多被烫伤的红点。
看见这一幕时,她的眉心便拧了起来:
“何必自己亲力亲为,一双写朱批的手,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了,你吩咐一下江府的仆从就是了。”
裴琰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指尖手背传来的痛并不算什么,他胸口像是被灌了铅一般:
“以后你的事情,朕都亲力亲为可好?”
那双漆黑深邃的帝王凤眼,带有愧疚与怜意的望着她,含情又破碎。
裴琰伸出自己那双红痕斑驳的手牵过她的手背,在手掌心里摩挲着。
江云娆最是看不得执掌生杀大权,又一生要强的皇帝如今这副脆弱样子了。
她乌眸水光潋滟,心间却已经波痕万千,语气不自觉的软了许多:
“你别用那种眼神望着我,手破了,就赶紧去叫大夫。”
裴琰依旧用那双含情眼望着她,眼梢泛红起来:“你要折磨朕,朕就让你折磨便是。”
江云娆将眸光移开,站起身走到自己的妆台前拿了一瓶膏药过来,动作行云流水,并无身体不适的模样。
方才细看时,她面色红润,眼神有力,这不像是才喝了堕胎药,一副虚弱的样子。
裴琰黑眸幽沉了半分,却没作声。
江云娆将药瓶子拿了过来,拿着棉花给他上起药来,卷翘的鸦羽似伞一般散开,眼睛眨了好几下。
这屋子里的灯火已经比寻常房屋里的烛火要明亮许多,可江云娆的眼睛还是有些看不清楚。
她牵着裴琰的手,一下一下,缓慢的给他的上药。
上着上着,裴琰感觉到手背上水一般的东西低落了下来。
裴琰连忙缩回手,抬起起她的面颊,却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容颜:“你怎哭了,朕又是哪里惹着你了?”
江云娆眼泪汪汪的望着他,有些哭腔的道:“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方才在陪我演戏?”
裴琰伸手,用柔软温热的指腹拭去她眼下的泪痕:“倘若朕还没被你折磨够,还可以继续。”
只是在不知道真相以前,裴琰的确是觉得天塌地陷,比死还难受,一口一口的呕吐着,苦胆都险些给吐了出来。
江云娆瞪着乌眸:“你是怎么发现的?”
裴琰那沉沉的眸子升腾了几分柔和的笑意:
“一开始还是当了真的,只是后来见你的反应有些奇怪,再一想便知道你是故意而为之了。
倘若你真是在堕别的男人的孩子,事后,那你应该对朕愧疚,讨好,怕朕在心底介意一辈子。
可你没有,你是态度更冷淡,你在等着朕来向你讨好与愧疚。
那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观海那日的真相,你在等着朕崩溃,想要好好折磨朕一番,是吗?”
江云娆咬了咬唇,在心底暗自唾骂裴琰,
这皇帝身上何止八百个心眼子啊,简直就是八万个心眼子,自己是算不过裴琰这种智商的男人的。
她板着脸道:“是啊,就是想折磨你,看你发疯,结果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除了这些,你还知道我心软,将自己一双手搞成这样,好消消我心中的怒火是吧?”
裴琰哑声道:“怒火可有消减下去一些?如果没有的话,你再继续折磨朕便是。
只要你跟朕回去,你愿意如何折磨朕就如何折磨朕,可好?”
第五百〇九章跟要了朕的命有何区别(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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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磨你,是你一直以来在折磨我吧?
观海那一夜,明明就是你,你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您难道不知道我会耿耿于怀,对你愧疚一辈子吗?
你可知道,这段时间,我只要一见到你,我心底就会有多难受,多悔恨自己当日的行为!”
江云娆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几乎是吼着,说出的这些话。
裴琰再次伸出指腹想要拭去她猩红双眸之下止不住的泪痕时,却被她愤怒的一手拍开:
“裴琰,倘若不是我得知观海那日是你,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肯定不会留的,那我喝的便真的就是堕胎药了!”
裴琰瞳孔猛地一缩,有些震惊:“肚子里的孩子?什么时候的事情?”
江云娆从柜子里将紫色衣袍给拿了出来,一把扔在他怀里,气得浑身发抖起来:
“那也跟你没关系,做父亲的都不认账,我自然也不认账!”
看着地上的紫色衣衫,裴琰在心底大骂福康这个办事不力之人。
他连忙起身走过去,拉住江云娆的手臂:
“云娆,你别哭了。这一回是朕的错,要打要骂,回了宫去,朕随你处置。”
江云娆奋力的推开他:“我讨厌你,讨厌死了!我才不要跟你回宫,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我就在北境一个人养。”
裴琰心底开心不已,他没想到一次就中,这俨然是老天爷的意思,他二人这是斩不断的缘分。
裴琰攥住她那凝白的细腕,笑意邪气起来:“你肚子里揣着朕的龙种,大周皇室的血脉,这可由不得你。”
江云娆心中却止不住的心酸起来,眼泪在这一刻被掀翻:
“那好,我换一种方式折磨你。”
她猩红的乌眸闪烁着,颤声道:
“我之前不愿告诉你,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怕你难过,怕你愧疚。
可是你呢,裴琰,你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么,让我这段时间内心背负了多大的压力!
五年前,我月子没有做完就喝了假死药,在竹林里醒来以后,日日都哭。
后来到了北境,白日假装逞强,夜里独自崩溃,早晨起来,我的枕头依旧是湿的。
我甚至不敢做梦,我怕梦到从前的事情,觉得自己无能,只能用离开的方式保全所有。
裴琰,我哭了整整一年,眼睛就这样一日一日的坏掉了,甚至不能自控眼泪。
你以为我走的是多么的大义,多么的慷慨吗?
你当真以为我是个很坚强的人吗,不,不是!
我是没有办法,我也是被逼的!我一双好好的眼睛,就是为你哭瞎的!”
裴琰浑身血液似凝迟了一般,只觉指尖都变得冰冷起来:
“云娆,全是朕的责任,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你要如何折磨朕都行,要打要骂,朕都认了,好不好?”
江云娆站在原地,乌眸半垂,眼眶里的泪顺着长睫滴滴坠落在下巴上:
“你当真以为我当初不想去江南吗?
又真的是我离开时是运河汛期,涨了洪水,所以才没去的江南吗?
我如果真的想去江南懒散一生,那我走陆路便是了,从此孑然一身的隐身江南。
我何必给自己找借口来北境,我何必给自己找那么多事情来做?
你又觉得我是一个很勤劳喜欢找事儿做的人吗?”
裴琰拿着锦帕不停的给她拭泪,可那眼泪似决堤一般的往下流:“那是因为什么?”
江云娆奋力的推开他,痛哭着:“那自然是因为你啊!”
空气一瞬之间停止流动,整个屋子都在这失控的吼声之下安静了下来。
裴琰眼眸里猛地蓄了一层水雾,心忽的疼了起来,
胸口闷着,似塞了棉花一般,堵住了一切出口,将他的情绪堵在心里用滚烫的水闷着。
江云娆道:“我猜到你早晚会剑指北境,鹤大人都去深耕了,所以我也代替你去了。
五年前,你亲手将我推至高位,可我还是从高处跌落了下来。
后来我才明白,纵使万千宠爱,可我自身薄弱,即便是侥幸回到你的身边,那将来也会一遍一遍重复昨日的故事。
我想要安然与你并肩,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我的身后没有家族,我在前朝没有势力,一旦有所风吹草动,我是第一个被撕碎的人。
从前的我,与你一同策划匈奴外交一事,我已经很努力的想要站在你的身边了。
可一个罪妃的身份,终究抵挡不住那些拥有百年世家底蕴的贵族嫔妃势力。
我知道你很维护我,可是裴琰,你是皇帝,我与你身份相差过于悬殊,出事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来了北境,想将我们曾经对匈奴的创想,一一落实。
我想着纵使这辈子都回不到你的身边了,也用北境的安定,泼天的财富,为你做一股朝野里的力量。
我还想着,若是有朝一日我有了非凡的功绩,再与你相逢,那会不会一切都变得更加容易一点?
所以,北境前几年还算是安静的,我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终于在去年做出了一些成就。
这个时候你来了,你很愤怒,你问我为什么不回去,我不是不回去,我是怕死,怕你再次为难!
爱有很多种方式,陪伴只是其中一种。
可是你不理解我,你生气。
你居然在观海见到我,见我酒醉,与我发生关系之后一走了之,你知道我多么的惶恐吗?
你知道我后来见到你以后,心底有多难受吗?”
她情绪激动以后,两腿反而发软起来,跌跌撞撞的坐到了宽椅上,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了。
“我在草原上被狼追过,被匈奴人高高举起,差点扔到了沸水大锅里,
被人追杀过……我不愿告诉你,是觉得事情都过去了,现在都是好消息,咱们一起快乐就行了。
可你偏偏用这样的方式对我,我真的好讨厌你,那我就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
让你知道,我这五年,为了你,已经死过不止一两次了,也让你愧疚,让你难过。”
江云娆一字一句像极了刮骨的匕首,刺在了裴琰的心底不停的搅动着,鲜血堵满了整个胸腔。
裴琰看着她,看着她痛,他也望着江云娆哭了起来,眼睛里的泪滚烫的落在前襟,裴琰语声极致发抖起来:
“云娆,你别再说了,你这跟要了朕的命,有什么区别?”
(作者我眼泪汪汪的写完这一章的,从前的事情势必要给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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