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常相离(2 / 2)

宋明扯开起嘴角,眸变狠厉:「你不配知晓,你只需明白,你该替你父皇赎罪!」

他不会让我轻易死去,他要的,是将我心里防线彻底摧毁。

他为了羞辱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的肩背后,被烙铁刻上了一个大大的「娼」。

烙铁刺入肌肤时,心仿佛被揪了起来,被烫碎,再也无法复原。

这是对一个女性最大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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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妓。

宋明默认身边的老太监对我侮辱。

他会用不同的刑具,将我折磨得体无完肤。

每个日夜,对我来说,皆如苦海般煎熬难忍。

我必须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每当我这个念头萌生,现实都会给我重重一击。

「别有其它的想法,否则那个小婢女……」宋明总能在我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给我一个坚持的理由。

是啊,还有景儿。

肖子瑜还等着景儿回去,要和她成亲呢……

被枷锁束缚着的日子当真难受,可仍不得不低头:「你别伤害她……」

我强忍疼痛,再开口,声音已经嘶哑的不成样子:「她是无辜的。」

「她只是一个小婢女,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罪过。」

我也没有任何罪过。

宋明居高临下,看着如彘犬一般的我,肮脏的匍匐在地,冷冷道:「齐国,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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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和饥迫感将我包围,屋子里透进一丝光亮。

一块黑黄色的馒头,从门缝外沿着土地滚落至我脚边。

我忍住不适,为了生存,捡起啃了起来。

嘴唇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扯得生疼,泪水嗒嗒从眼眶流出。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落得如此下场。

也没人想到,宋国皇帝十里红妆娶的娇妻,暗下里却过得如蝼蚁。

活着都成了难题,还怎么找回家的路?

我要怎么坚持下去……

度日如年,久而久之,我变得麻木。

后来双眸开始剧烈疼痛,渐渐地,没了光明。

眼前这条路,再也望不到尽头。

终于,我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笼里,听闻到了外界的消息。

宋国太后寿辰,各国受邀使臣皆来参加,其中包括齐国。

如此可见宋明对他这个养母,算得上用心。

三年来看不到外界景象,长期未见阳光的双眸被刺得生疼。

来人把手脚锁链打开后,我被连拖带拽,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

那一晚,她们为我洗浴后套上散花百褶裙,颜色应该如从前般鲜艳。

只可惜,皮骨撑不起罗裙。

铜镜中的自己,应当脸色苍白如纸,似秋日池塘里的一枝残荷罢。

为我脂粉黛泽的女娘似乎怜我,给我上妆时手脚异常的轻,生怕碰碎了我。

女娘声音温柔悦耳,以为瞧出了我的心事:「皇后娘娘切莫太过伤怀,陛下现为娘娘召天下名仕,只为医好娘娘眼疾。」

宋明将我的失明,解释为从阁楼不小心摔下,磕破了脑袋。

而我也因此心情郁郁寡欢,精神状态愈发差。

所以,作为皇后,我从未出席过任何的宴会。

我被藏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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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婉。」

许是失了视觉,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太久没听到过有人唤我名字,神经有些恍惚。

我闻声,试探道:「李承启?」

首日国宴我虽然未参加,可毕竟有我国使臣,探视本国公主是应当的,否则宋明无法向天下交待。

他也不怕被识破伪君子的虚假面具,他料定即便是齐国皇帝知晓我的处境,也断不会接我回去。

我屏退了身边婢女,迎风而立。

足底与地面相触的声音越走越急,他的音调陡然拔高:「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看不到了。」我十分平静。

李承启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

「且不论齐宋本为敌国,淑妃是宋帝的生母,她死在大齐皇宫里,宋帝又怎会放过我?」

李承启沉默半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走了。

他才沉沉道:「抱歉。」

「你道什么歉?」

你对不起的是齐婉,又不是我。

齐婉,齐晚。

甚至有时,竟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

「和亲救了千万大齐百姓,你是大齐的恩人。」

呵,我想冷笑。

「是吗?」我垂首,闭了闭眼,「那就求你,帮我一次。」

他应的毫不犹豫:「你说。」

「带景儿回齐国。」

我不知道景儿被关在哪里,凭着记忆,盲画出一份地图。

我走过的地方,都清楚地画在上面。

剩下的,交给李承启了。

李承启趁着皇宴,手下假扮成太监混进皇宫,他们多年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训练有素,很快发现了藏匿景儿的地方。

国宴结束前夕,李承启趁着守卫轮换时,将景儿救了出来。

她被抱了出来,我不敢靠近,背对着她,十分清晰地听她微弱喊声:「公主……公主我不走。」

呢喃声终消散,我忍住泪水,摸索着墙壁回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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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宴大摆三日,没人留意景儿的去向。

这几年,关于我的传言有很多,但鲜少有人目睹我真容。

而我,首次出席宴会,自是成了人中焦点。

不少人的目光盯着宋国瞎眼的皇后。

诸国使臣皆到场,国宴全程,宋明坐在我身边,为我添菜倒水。

那虚假的温言细语,令我作呕。

真想跳到大殿中央,揭开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可我不能,至少等李承启和景儿平安离开宋国后。

我攥紧的五指被人轻轻掰开,宋明握住我的手:「皇后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他拖长着尾音:「来人,拿个暖炉来。」

这番话声音不大不小,自是被不少人听了进去。

听着窃窃私语大臣们对他夸赞,我只觉得恶心。

宴后,李承启在我经过假山时拦下了我,他说:「明日,臣将启程回齐国。」

我说:「好,一路平安。」

他沉默很久,又道:「昨日景儿被救出时,闹了许久,她说她不走。」

「肖子瑜还在等她,若非她当年执意同我来宋国,现在她和肖子瑜或许已然修成正果。」

「那你怎么办?」他又问,「宋明心机沉重,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

我没说话,秋风吹得人生冷,假山后忽地静下来。

我思虑良久,清澈嗓音随着风声传出,略颤轻声:「他,还好吗?」

「你说谁?」李承启问。

我苍凉一笑:「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李承启早发觉我的异常,他总是来寺里,不单单是为了我。

也是为了湛净。

那夜淋庙的刺杀,湛净救下我时所展现的身手,令我起疑。

当夜我半倚在塌上,派景儿暗里调查,结果才知,湛净是李启年的私生子,叫李承染。

他未入族谱,李启年也从未认这个儿子。

连李氏姓,也是当年李承染的母亲求来的。

李承启并非跟踪我,而是一直监视他的弟弟。

李承启神色隐晦不明,轻声笑道:「自身都难保,还在意那和尚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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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很凉,入骨更是刺痛。

我知道,这或许是我与李承启最后一次相见。

不知为何,竟也生出难以言说的情绪。

或许,是他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帮了我罢。

齐国使团离开不过两日,还未出境,景儿逃跑的事件东窗事发。

总归是瞒不住的。

宋明不敢为了一个婢女公然拦截使团,但他可以折磨我。

我听到了床帘被掀起的动静,阴沉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齐婉,你还真是好样的。」

「怎么?救出那个婢女就没后顾之忧了吗?你能如何?设计逃跑或自我了断?敢吗?」

「我不敢。」

我若如此,恐战事再起。

可是不代表我就没有别的办法。

齐国使团离宋十余日,我又回到了那黑漆漆的囚笼。

我在等一个时机。

离宋明寿辰还有十日。

我将那日殿内梳头的油倒在地上,与蜡烛的火光瞬间燃起,火中乍现不停。

听得屋瓦激烈地爆炸,瓦片急雨冰雹般地满天纷飞,顷刻间砸伤了我。

众人救火,我被人抬了出来。

昏睡了几日,一醒来便听见宋明咬牙切齿的声音:「又要同孤耍什么把戏?」

他很快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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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多灾多难,国母失明又纵火。

钦天监称宋国正处多事之秋,难免困顿一时,应前往寺庙祈福,以求国运。

自然,是我收买了钦天监。

说来奇怪,宋国的冬日向来不下雪。

今年却不同,冬月时,宋国下了百年来第一场雪。

一夜过去,天地间银装素裹。

我与宋明同乘前后轿撵,受百姓跪拜。

过京都城门时,我在诧异众人目光之下,奔向城门高处。

我多么想回家,恐惧日复一日加重,到了现在,我心里只剩下即将解脱的期待。

此刻的前路竟然清晰起来。

我跑得越来越快,不远处的宋明大吼:「愣着做甚!拦住皇后!」

城墙之上,京城一览无余,双眸望去,皆是灯火阑珊,满目繁华。

可这都不属于我。

一袭白衣褪去,近乎赤裸的女子,赫然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

裸露的肌肤布满青紫色的淤痕,新旧伤交错,体无完肤。

还有一个血红色的「娼」,异常刺目。

我选择自揭伤疤,以此等方式。

群臣百姓被这一幕被激得五雷轰顶。

「这是宋明带给我的!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巧言、令色、足恭,惨无人道,暴虐成性,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宋国皇帝!」

「今日我的下场,便是尔等的日后!」

宋明伪君子的形象,终于被撕裂,丑陋地展现于天下人面前。

众目睽睽之下,裸身示伤,此举,算我为百姓做的最后一件事。

算是无愧对原主身份、齐国百姓、瑾妃还有死去的美伊公主。

凄厉之声传透过皑皑白雪,清透而有力。

冬季残歌,屹立落雪,可泣可歌。

我张开双臂,似轻飘飘的蝶,从城楼一跃而下。

让我做一场不会醒的梦吧!没有黑暗,没有痛苦。

那里才是属于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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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盖过一声的马蹄,如同敲打在人的心上。

异世界不同的是,我死后,没能回家,变成了一缕魂魄。

或许现实世界里,我早成一缕魂魄,借着齐婉的尸身苟活于世度日。死后也不得回魂,我只能跟着我的尸身。

而我成为魂魄后,隔着千万人,一眼竟看到了他。

举目望去,他身后出现了几队人马。

鲜艳的齐国旗帜在苍穹下迎风飘扬,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

扬起的尘土滚滚涌动,犹如海潮般袭来。

为首的湛净,身披一身盔甲,跌跌撞撞跑向「我」,跑得那么快,跌倒了便再爬起。

他不敢相信探了探「我」的呼吸,声声唤我名字。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

他死死抱着「我」,左眼的血泪掉入「我」的发中。

「对不起……」他低低地哭,「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将外披脱下,紧紧包裹着「我」,抱起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前走。

一直走,最后他脚步停到宋明轿撵旁,

宋明道:「你是何人?」

湛净转过身,冷冷道:「取你狗命的人。」

顷刻间,宋明被一剑抹喉,命丧当场,鲜血流了满地,蔓延至湛净脚边。

宋明睁大了双眼,死前嘴里还呢喃什么,我听到了两个字——母亲。

湛净未看躺下的人一眼,抱着我,继续一步步往前走,大雪落满他的肩头。

自那以后,我觉得湛净疯魔了。

他与「我」同床而眠,

他为「我」换衣梳妆,

他不顾那腐败之味,肆意的亲吻「我」的嘴角。

他寻遍高人,喂「我」让尸身延缓腐蚀的药物。

「我」的尸体被搁置在大殿中央,桌上幽幽地燃烧着,火苗随着夜风轻轻地摇曳,烛光明亮。

他说:「我不想再让你待在黑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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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昔十三年。

湛净以李将军之子李承染的身份,领兵十万,攻城略地。

那日宋明罪恶昭告天下,邻国见此与大齐联合起来。

宋国群龙无首,民心散乱,被齐国覆灭,一统齐宋。

我一缕魂魄,一直漂在湛净左右。

那日宋国覆灭的土地上,一女子竟与我交谈起来。

「我也是魂魄,所以我看得到你。」

妇人身影有些虚无,透明的似梦中人,声音却十分悦耳,她垂首半晌,长叹一口气,

「我知晓他罪无可恕,但我还想替宋明对你说抱歉。」

我没理,只问她:「淑妃娘娘为何一直停留此处?」

「等和你道歉。」淑妃扯起一抹苦笑,声音轻微颤抖,「也在等我的丈夫,和儿子。」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我们应该很幸福的……」

她说,从前宋明肆意张扬,天之骄子是整个宋国的期许。后来因为她被送去齐国,开始变得阴郁、偏执、疯狂,最后甚至杀死了他父亲。

「阿远是无可奈何。」淑妃早泣不成声,「他爱我如命,可百姓比君命更重。」

我垂首,半晌:「他们魂魄不在这世间游荡,想必已经了然,娘娘也应早些放下。」

淑妃流着泪望着远方,身影越来越虚无:「是啊……我的尸身,在此地早就彻底腐败了。」

「国破了,家亡了,我终究没能再见他们。」

「阿远,阿明,下辈子,别生在皇室了……」

她的身影渐消失了,一寸寸环抱遗憾落叶归根,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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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覆灭后,皇帝大喜,要对湛净封官加爵,不料被湛净当场驳了好意。

惹得李启年拎起家伙砸去。

我下意识伸手去接,东西透透地穿过我的手掌,重重地击在湛净后背。

「孽畜!偷盗兵符,遥去千里,陛下不怪罪已是万幸,如今有机会高升,你却又要回去当和尚?!」

「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湛净身形未动:「我要带着她,一起回去。」

又是一巴掌落下,咒骂湛净半晌,我在一旁着实心惊,将军啧了一声:「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湛净难得露出这般笑容,讥讽无比:「呵……难道父亲这些年,可有把我当您的儿子?」

没有任何留恋,只留下刺得将军面目狰狞一句话,他带着「我」,转身往马车上走。

车夫,将我们送回淋庙,李承启望着湛净:「看来,当初我选择告诉你,是正确的。」

「否则,你可是我的大麻烦呢。」

「我应当感谢你。」湛净朝他深鞠一躬。

我久久愣在原地,此话不停在耳畔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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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净将我带回寺里,住持甚觉荒谬,绝不答应。

寺庙禅房里放着一具尸体,

太过难以接受。

湛净跪在住持禅房前,跪了三天三夜。

似乎老天都不愿,连下几场暴雨。

骤雨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直到湛净生生昏死过去,几日后醒来,住持才松了口,将尸体放在我曾经住过的禅房里。

湛净与我同睡同住,同我呢喃低语,讲述着我未曾听过的故事。

佛绝非无情之人,而是没有任何私欲的情,是救苦救难普利大众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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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墨,星月无光。

可曾看见,七夜的雪花盛放了又枯萎。

日暮西垂,他席地而坐,日复一日,同我说话。

药物香料总有时效的。

小师弟们不敢当着湛净的面嚼舌,只得私下找到主持,有些难以切齿,

禅房里已经隐隐传出「我」的身体腐败的味道,味道刺鼻难忍,连我都不敢靠近了。

可湛净似若无其事,他固执的不肯答应将「我」带走,硬是要从高人那里求不腐香料为我保身。

可哪里有那么容易,住持见他执拗至此,一改往日温驯,一围而上几人将湛净压制住。

我看着他犹如疯魔,挥舞着双臂,伸手去抓,想要去留住什么。

「不!不要!!」

「不能把她带走!啊啊啊!」

他青筋暴突,声嘶力竭,五六个小和尚竟控制不住他。

湛净挣脱开后,扑向「我」的腐败的尸体。

「最后一日!」他喃喃重复,「再给我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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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我」便要下葬了。

他将我曾用过的一支簪子,取了搁在榻边。

屋内突然响起他的声音:「婉婉。」

我一惊,闻声望去,见他毫无焦距的双眸轻舒一口气。

他又说:「我不知为何,我觉得你还在我身边。」

我心中惊骇,见他摸着「我」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念着我的名字。

夜半时分,他手捏着银簪一角,自说自话,说着守护我们之间的记忆。

他说,他会一直在原地等我。

而他,拿出袖子中藏匿的刀刃,明晃晃得闪得我眼疼。

我大惊,在我万般恐惧的目光下,

湛净结束了他的一生。

他阖住双眸那一刻,嘴角微微上扬,似是解脱,

「我不是殉葬,我是殉情……婉婉,你听到了吗?」

他走不出来的记忆,是困住他一生的牢笼。

无尽的夜……风吹叶落,叶落无声。

最后一盏灯在静默中燃尽了光辉,无尽的夜是沉寂,在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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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魂魄留在原地徘徊,看着住持和小师父们忍着万般悲痛,将我和湛净同葬于淋庙外的一处荒地。

住持说:「此憾,他用了一生来弥补。」

他本该高高在上,当跌落神坛,一样只是一介凡人。

「情字难写,爱河难渡,世世如此。」

他走了,可我没找到他的一缕魂魄。

传闻,有所惦念人的七魄会留一魄在爱人身边。

湛净在这个世界里,再无所留恋。

我静静守在原地,不知何时魂魄才会消融,消融后,我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大概过了二月有余,湛净的家人,只有李承启来了。

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李承启盯着我二人的墓碑,突然笑起来,扯起嘴角:「你们竟真走在了一起。」

他眼波流转,转到我的墓碑处,他突然问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婉婉呢?」

我呆呆立于原地,这话什么意思?

「原谅我这迟来的道歉。」

「你对我好,是我对不起你。」

他说到这,左右探看确定无人后,从袖子中,拿出一样东西。

我如同雷轰电掣一般,震惊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水笔?

齐婉忆中伤疤的记忆涌现。

那时好景不长,世事辗转,多年后再回首,齐婉失去了竹马,青梅枯萎。

在非善茬的林月儿百般挑拨下,情义彻底割裂。

我原以为,是黄粱一梦万般皆空,脖子上的疤,便是此出戏的结果。

而如今看来,并非因林月儿的挑衅,而是系统,系统让李承启杀了齐婉。

李承启也是穿越而来,他要严格执行系统的命令。

我是魂穿,我与原身不一样,系统感应出来了,所以在我醒来后,它才没继续下达杀我的命令。

他许是怕回到现实世界里会遗忘一些东西,所以把重要的人名字都写在上面。

水笔是红色的,上面只写了一个名字—齐婉。

愣怔半晌后,垂首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

「你若不是婉婉,那我的婉婉呢?她又去了哪里?或许她永远死在了冰冷的剑下。」

「可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我太孤独了。」

沉默半晌后,残阳倒影着他转身的背影,孤寂单薄的身子隐入夜色中。

他如同坠于深渊孤军奋战,想做的事不能做,想爱的人不能爱。

和亲当日,我曾无意间看到了李承启,原我还心存疑虑,现在明白了。

他或许只想偷偷看看,他的婉婉穿上嫁衣的样子。

往后余生很长,李承启的家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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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滴凋谢,犹如蜡烛慢慢燃尽,吹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湛净说过在要原地等我,

我等了他一年又一年,他始终未曾来。

渐渐的,我的魂魄开始消弭。

我热爱行走于萧瑟的秋风落叶里,心烟也随着那一缕风,于风声里飘荡。

我逐渐没了意识,仿佛入到梦境中。

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

我沿着一条路,走了很久,尽头有一条河,河上有一座桥。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

一苍白长发盘起,身姿已然弯曲的孟婆,颤巍巍的递给我一晚热汤:「喝了吧。」

我没接过去,低低呢喃:「这一定是梦……」

孟婆看我没动作,劝道:「不舍得?那便须跳入忘川河,等上千年才能投胎。」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前生最爱的人。」

我盯着冒白气的热汤,半晌开口问道:「真的有人,千年万年都将一人记在心里吗?」

孟婆望着我,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我沉默半晌,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忘了吧,忘记所有,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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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入眼帘的是病床前哭泣的老夫妻。

他们定睛看了我半晌,似是不敢相信,随后喜极而泣,嘴里叫着医生,一声高过一声。

他们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晚晚,终于醒了。」

医生说,我头部遭受到巨大撞击,造成的失忆可能是暂时性的,也可能是永久。

虽然不记得父母了,或者是血缘天性,我与他们无半分生疏,很是亲近。

他们告诉我,那天我出车祸以后被抬到医院,睡了整整四年。

医生建议我住院再观察两个月后再出院,确认无事后,开始照常过着我两点一线的生活。

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一切都很平静。

唯一奇怪的是,我常梦见一个男人。

那晚,朦胧辗转之间,我看见他穿着一件白色衣服,双手握着一根香,虔诚地低着头,跪拜着,嘴里念着「愿她平安无虑」此类的话。

他求得一红绳,将它递给我时,我一瞬间竟红了眼眶。

紧接着,他渐渐消失在我面前,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

「我不会忘了你。」他对我说。

突然心里咯瞪一下,我睁开眼,却发现又是一个梦。

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我急忙抬起左手,真的有红绳,上面还挂着小牌子,写着「晚」。

可妈妈却说,这是在我昏迷的时候她从庙里高僧求来的。

妈妈带着我去还愿,一定要感谢佛祖保佑我能平安醒来。

我和妈妈一步一台阶走上山头,在庙前我见到一个男人。

他站在银杏树下,一身白衣,我却一眼注意到了他手腕上和我一模一样的红绳,上面也有一个字:「净」。

思绪好像被抽丝剥离,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脑海里不断地闪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朝着我这边望来,笑道:「晚晚。」

晚晚,婉婉。

我身体不可控地一震,心仿佛被死死揪住,冲着他三步两步走去。

在我快碰到他衣衫一角时,忽地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哪里有什么人影。

眼前,仅剩一颗银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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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净番外:

我从未见过这般女子。

那样肆意骄傲,又洒脱。

我承认,我很羡慕她。

不像我,从小便是低人一等的私生子。

母亲视父亲如命,奈何天不由人,连我这姓氏都是从我亲生父亲那里求来的。

这般天经地义的事,还需要去求吗?

母亲给出的解释是,要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她断不会如此卑微,或许,父亲早就娶她为妾,此生荣华。

世家讲究血缘天性,身份卑微之人,注定只配被当妓子玩乐,不能留下李氏后代。

可母亲并不懂这个道理。

她将一切缘由,都归咎到我身上。

她恨我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情义,所以她从来不管我。

她对我恶语相向,从小我没感受到一丝母爱。

她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装作慈母之态,为我缝补衣裳,为我做可口吃食。人后,对我恶语相向,骂我是贱种,是灾星。

后来她死了,临死时,我没留一滴眼泪。

看着她不甘得闭了眼,嘴里还挂念着父亲,我只觉得即可悲,又可笑。

唯无怜惜。

很快,我发现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生存问题。

当时的状态,我马上想到的,就是投靠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

那时,我悄悄在李府外守了三日,终见父亲和几位穿着不凡的人并肩而立,我小跑到他跟前,满怀希望地叫了声:「父亲!」

而他连忙否认,对我道:「哪里来的小野种,竟敢喊我为父?!」

身边几位达官贵人个个面露各异。

而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后来才知晓,因为我这声父亲差点断送他的仕途。

私生子秘闻被传的满城风雨,父亲见不得我这「脏东西」,便送我去做和尚。

最开始,我是不解的,为什么连父亲也如此厌我?

后来才渐渐放下,我这一生,都将抛弃情缘,效忠于佛祖。

情是多么难测,人心又如此肮脏。

肮脏到连亲生孩子都可以不认。

我向佛之心愈发坚固。

人无情无欲,才是最好的生活之态。

直到我遇见了她。

她似乎很喜欢我,一见我便笑,笑得如辰时暖阳照在心上。

她就像我的小尾巴,无时无刻跟在我身边,她为我做了很多事。

没过多久,我发现,她开始出现在我的梦中,开始出现在身边任何一个角落。

我竟然会情不自禁地想她,看到她和别人谈话,竟觉得生气。

情绪被他人左右的感觉,令我很抗拒,我开始躲着她。

我心底想见她,可又时刻告诫自己:「不要沦陷。」

所以她那晚来找我,说要去和亲,让我留她。

我没开口,或许她走了以后,我便会慢慢放下,变得和从前一般无情无欲。

可是我错了,她走后开始愈发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梦到她很痛苦,想让我去救她。

梦视为编织,从来不可信。

听闻宋国皇帝待她很好,嗯,或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我试着放下,每日的思念与理智不停拉扯。

痛苦得欲将我撕裂。

可李承启却来告诉我,她过的不好,很不好,甚至受到了虐待。

「去救救她吧。」

她经历了什么事,竟需要救救她?

我呆呆站在原地,日子久了,我开始不断想象她被虐待的样子。

她曾无数次在我梦中哭泣,求我带她离开……

那股压抑的理智终是崩溃。

我干了人生中最出格的事,我把父亲的兵符偷盗出来,没有请旨,借父亲名义私自带着一骑兵潜入宋国。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叛国,战乱,或者死于异国他乡。

可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想拼了命,救她出来,往后余生,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有她。

但我来晚了,她不在了。

远远地,我看到那城楼上赤裸的少女,如轻蝶般从城楼上一跃而下,鲜血染了满地。

我没了理智,为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样温暖的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我抱着她,漫无目的地走,我要带她去哪里?

那就去我们曾经的地方。

在回寺里之前,我将宋国人杀了干净,可那再也换不回我的婉婉。

她肩背上的「娼」字,更是像刀般扎进我的身体。

生疼。

她的脊背,腰身,只要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没有一块是好的。

上面都是血淋淋的,瞧着触目惊心,婉婉会觉得丑吗?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将伤疤展现于世人面前,只为了,守住齐国和平。

婉婉,你疼不疼啊?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终于把婉婉带回属于我们的地方。

我为她梳头,为了穿衣,就像普通夫妻那般。

我甚至求得秘药,试图保住她的尸身不腐。

可婉婉没给我这个机会,她的身体一天天腐烂,我能感觉到,她是真的要永远离开我了。

我惹婉婉生气了,再也哄不回来了。

我这条命,好像再无意义。

我是个懦弱的人。

我不敢承认背叛了神佛,我只能做七情六欲的凡人,如我父母那般。

「念佛的人多,往生的人少,原因在哪里?就是爱欲不断。」这曾是住持对我说的话。

其实和亲那日,我偷偷去送她了。

如贼鼠般,逃避着对她的感情,看着她的喜轿越走越远。

那天我没能留你,湛净此生之悔。

我才知,错了一步便是一辈子。

所以,下辈子,换我来守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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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女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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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猫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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